事與愿違,童樞密使做事講究圓滿,其結果卻偏偏難得圓滿。
一慣不賣面子的熙河經略安撫使劉法沒有再跟童貫唱反調,
但也沒有如期統率大軍來東京,而是直接上奏天子,請求致仕——撂挑子不干了!
劉法在奏章中言,自己從軍三十八載,
歷經大小百余戰,身受九九八十一創,無一處傷在后背,
凡戰,必搦戰夏軍之精銳,從不屑于打擊弱軍。
如今已經年老體衰,不堪長途行軍,不能再為官家效力殿前,
只恨朔方未取,夏國難滅,恨不能馬革裹尸、戰死沙場云云。
這份奏章寫得文縐縐的,顯然不是出自劉法之手。
其人根本就沒有想致仕的意思,名為請辭,滿篇卻盡是邀功賣勞之言。
就差當著天子的面,質疑童貫這個樞密使苛待功臣,
逼迫其人做一些充門面、抓蟊賊之類的小事,故意用此舉羞辱為國賣命的百戰老將。
這道赤裸裸打臉的奏章,卻沒有讓童貫產生半點的憤怒情緒。
其人是徹底冷靜下來了,虧自己還想著給這赤佬留一些體面,真是可笑至極——
跟這幫不識好歹的丘八,沒有任何感情好談!
樞密使寬宏大量,主動向天子認錯,放棄了繼續調劉法入京東東路平亂的想法。
北伐遼國收復燕云、平定京東東路匪患等,都急需中流砥柱般的西軍。
天子自然得和稀泥,再三下詔挽留為國奮戰,屢立殊功的劉經略。
劉法雖然調不動了,但京東東路的“匪患”還是得平定。
朝廷只能再次下詔,指定陜西諸路各抽調若干精銳兵馬,趕赴東京城聽令。
并調年近七旬的溫州防御使、四廂都指揮使、本道馬步副都總管趙隆統帥諸軍。
只是,這一去一回,大半月的時間已經悄然過去。
原定水陸并進,大軍壓境,以石擊卵的作戰計劃,實際已經宣告失敗,各部之間的配合嚴重脫節。
臥牛山殘匪和真正的作戰對象登州第二將,都獲得了寶貴的喘息之機。
對臥牛山殘匪,朝廷大佬們其實根本沒在意,打殘了的賊寇有什么好擔心的。
需要在意的,只是“戰損嚴重”的徐澤部,會不會在這段時間鬧幺蛾子。
這期間,京東東路就已經傳來消息——知萊州事龔孝序上奏,彈劾登州第二將正將徐澤。
龔知州言濰州禁軍入境后,徐澤就以登州第二將戰損嚴重,不堪再戰為由,
倉促交接完防務,便違抗朝廷詔令,擅自率部返回登州之罘灣休整。
接到這個消息,趙佶、童貫等人反而松了一口氣——這才符合膽大妄為的徐澤行事作風嘛。
當然,其后又少不得將拒絕帶兵入京的劉法痛罵一頓,
此番折騰讓徐澤獲得了至少一旬的休整時間,真是可恨!
而后,朝廷再次催促抽調的西軍各部抓緊時間開拔,
又令京東東路青州、淄州、沂州、濟南府、淮陽軍等地駐軍保持戰備狀態,隨時準備接受朝廷調動,以平滅萊州境內的賊人。
這份莫名其妙的詔令,讓京東東路各地駐軍有些摸不著頭腦,
萊州賊人不是已經打殘了么,怎么還要調動大軍?
朝廷顯然是另有目標,會是誰?
但大宋禁軍就是這點好,不問目標只問錢,有錢就能開拔,讓打誰就打誰!
四月十五日,萊州。
熱鬧了三個月的即墨大營終于安靜下來,
除了剛入營的濰州四百禁軍還需要大加整訓外,其余各部都已經做好戰斗準備。
營中,同舟社大軍已經集結完畢,約一千五百人的李子義部“賊軍”,處于大軍正中的位置。
從牛皋入寨懾服李子義,到張雄奉徐澤之命率部上山整訓,再到即墨換裝集訓,
這支軍隊已經一步步轉變為完全陌生的模樣。
兩年時間匆匆而過,不知不覺間,李子義及其部“賊人”,
從只知道仇富濟貧、打家劫舍的山賊,變成了紀律嚴明、組織嚴密、目標明確的軍隊。
李子義和張雄站在隊列最前,神情激動——社首即將親自為他們授旗。
巳時整,徐澤入場,首先檢閱了全體官兵。
包含同舟社入萊兵馬、萊州、濰州整編禁軍、臥牛山營在內的大軍,全軍八千余人。
這將是改變京東東路政治格局的武裝力量,也是同舟社“武裝反抗大宋王朝暴政”的開始。
檢閱完畢后,徐澤回到高臺,接過楊喜送上的旗幟。
“李子義!”
“屬下在!”
“接旗!”
李子義跑步登上檢閱臺,徐澤抬頭仰望迎風招展的旗幟,
這是一面紅旗,但旗幟的左上角卻是黃色的。
徐澤有些恍惚,這面旗幟終究和心中的那面有所區別。
來到這個世界六年,再不可能回到過去了,
但自己帶來了很多改變,一步到位不可能,還是先播下種子吧。
徐澤收回目光,舉起旗幟,鄭重地對李子義講:
“紅色,乃大富大貴之顏色,黃色為升斗小民終日面對黃土之色。”
“自古至今,唯有亂世之時,升斗小民方能喊出蒼天已死,黃天當立之類的口號,一旦天下升平,小民仍是毫無話語權的小民。”
“這個世道必須要變!小民養活整個天下,亦要在大富大貴者的天下,發出自己的聲音!”
軍中將士早就習慣了徐澤的隨口歪掰,社首說啥就是啥。
找到“革命理想”的李子義,則是對社首言聽計從。
“我現正式授予你部此軍旗和紅五營之編制營號。”
“紅旗老五李子義,人如此旗,望你手持這面旗幟,為天下小民播撒種子與希望。”
李子義接過徐澤手中的軍旗,內心激動無比。
牛皋、張雄等人相繼上山,在改變紅五營的同時,也徹底改變了他紅旗老五。
其人轉變最大的,是眼界和格局,讓他認識到殺富濟貧改變不了天下。
這個世道,真正能改變天下的,只能是石破天驚的同舟社,只能是無所不能的徐社首。
為了同舟社第一個獲得自己軍旗和營號的榮譽,便是讓他付出一切也值了。
“屬下一定用性命守護這面軍旗和紅五營的營號!”
李子義扛著軍旗回到隊列,轉身,高高舉起。
“紅五營,出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