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澤沒在登州。
當日,從蓬萊刀魚寨出海的大宋使團,共計八十人,
落水失蹤了五人,其余七十五人均被救。
因來蘇城的監牢關押量有限,容納不了這么多人,
時荼丹留下馬政和呼延慶二人被分別羈押,
其余兵卒逐一單獨審問,取得口供后,被全部送到瀛州安置。
呼延慶年輕身體好,心態也很穩,
基本沒受到什么影響,在牢中該吃吃,該睡睡。
兩次被普察奴提審,其人皆堅持稱自己等人是奉大宋皇帝之命,
出海尋金人買馬,并有要事報于金國皇帝。
但被問及是什么“要事”時,呼延慶卻不愿說了,只說正使馬政才知道。
馬政自那日在海上起了輕生之念后,心就涼了,
面對普察奴的提審,詭稱自己等人沒有任何任務,
本次出海就是常規的訓練而已,只因遭遇風浪迷航,才誤入金國海域。
趙佶對聯金滅遼之事心心念念,行事卻非常黏糊,
同上次一樣,這次也沒有交付馬政等人國書、符節之類的信物。
見呼延慶和馬政二人的供詞不一,之前又沒有搜到證物,
本就是奉命做戲的普察奴也懶得再審,計劃將他們關幾個月再說。
但幾日后,牢卒便跑來匯報——馬政開始絕食了。
這要是讓馬政餓死在牢中,自己的罪過就大了!
普察奴不敢耽擱,趕緊將這一情況報給了社首,
徐澤簡單交代手中的工作后,就匆忙渡海去了海連州。
因此,當大宋傳奇女子李清照來到之罘女學時,
徐社首正在海上,根本不知道自己的治下來了一位特別能搞事的神仙。
來蘇城監牢。
馬政已經絕食五天了。
其實,頭腦昏昏沉沉的,他也不清楚究竟是幾天。
餓他并不怕,少年時,馬政也是吃過苦頭的,餓一兩頓是常有的事。
但絕食而死和一般的饑餓,是完全不同的概念。
心中悲涼,生無可戀時,
頭暈目眩、肢體麻木、肚內灼燒等感覺,也不是那么難受。
而挺過最初的三天后,身體適應了這種狀態,
所有的癥狀也開始變淡,
除了身體虛弱外,不刻意去想,甚至感覺不到其他異常。
在身體開始虛弱時,靈魂卻變得格外空靈。
馬政想到了很多過去的事,
有苦練武技,營中大比時的狂傲,
有陣上斬敵,鮮血澆頭時的緊張,
有擴兒出生,初為人父時的興奮,
有官場墮落,忘記初衷后的迷茫,
有再見徐澤,發現異常后的震驚,
只是這種空靈狀態持續的時間并不久,
主要是長時間缺乏休息,讓他的腦子昏昏沉沉。
最初是餓得睡不著,后來是不敢睡。
因為每次睡著,都會被牢卒灌水——
灌糖水,又灌淡鹽水,還灌過稀粥。
很明顯,牢卒不想讓自己死,至少不能死得這么快。
種種異常,進一步加深了馬政心中的猜想,也更讓他絕望。
想死的辦法有很多種,絕食并不是最痛苦的,卻是最漫長的死法之一。
之所以選擇這種死法,是因為他的心中還有很多疑惑和不甘,
既然沒能死在海里,就不應該再快速的死去,
至少,要用自己的死,做點什么。
昏昏沉沉中,馬政又想到了當初與徐澤初次見面的情形,
當初就覺得這位小兄弟的不凡,處處透著一種讓人琢磨不透的氣質,
時至今日,自己還是看不懂…
徐澤帶著安道全走進監牢中時,馬政正好再次昏迷,
兩個牢卒急忙上前,準備給馬政灌糖水,
徐澤擺擺手,吩咐二人出去,送兩碗粥過來。
安道全上前,查探馬政的脈相和瞳孔,隨即,輕輕扶起其人。
糖水入喉,馬政悠悠醒轉。
“咳!咳!徐,徐澤——真的是你!”
徐澤點點頭。
“對,是我!”
馬政的腦子瞬間變的清明,很多不明白的事情一下子全理順了。
難怪徐澤一直有恃無恐,難怪他說自己不該趟這渾水。
其人使勁推開安道全手中的碗,掙扎著坐起,面色猙獰。
“你,你勾結了女直人!咳!咳咳!”
“社首沒——”
“無拘!讓我來吧。”
“是!”
安道全剛開口就被徐澤打斷,趕緊起身施禮,退了出去。
馬政剛才用力過大,腦袋一陣暈眩,好不容易才穩住沒倒,
人已經冷靜了些許,但看著徐澤的眼神仍是冰冷。
“你沒說錯!”
迎著馬政仿佛要吃人的眼神,徐澤不在意地道:
“我的確和女直人結成了同盟,嗯,可以算是勾結吧。”
徐澤如此干脆地承認自己的“罪行”,反而讓馬政有些愣了。
“不相信么?”
徐澤滿不在乎地道:“若是幾年前,我也不會相信自己會跟女直人結盟。”
馬政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認識的徐澤不會這么簡單。
“為什么?”
“大宋這幫裝神弄鬼的狗屁君臣把天下禍害成什么樣了,還需要為什么?”
絕食的虛弱狀態降低了馬政思考能力,其人已經分不清那個才是真實的徐澤,吼道:
“那也不能忘記祖宗!勾結這些貪心不足的蠻夷!”
啪——啪——啪——
徐澤擊掌贊道:“好一個忠肝義膽的武義大夫!那你兩次渡海,又是為何而來?”
“我——”
馬政一時語塞,好一會才囁嚅道:“朝廷,朝廷——”
“我勾結貪心不足的女直人就是忘記祖宗,朝廷派你來,就不是?哈哈哈——”
自知說不過徐澤,馬政別過臉去,不再理他,
只是對方卻沒有放過其人的意思。
“怎么,你以為這樣死了就能做個忠臣,就不用承擔勾結女直人滅亡大宋的責任?”
“你!”
馬政怒從心頭起,扭過頭,
罵道:“你這賊子!老子就是死了,也不會做引狼入室的事!”
徐澤不怒反喜,揶揄道:“哈哈,好,罵得好!沒想到大宋養士百余年,居然還能養出一個忠心不二的武夫!”
馬政也豁出去了,接著罵。
“你不用激我!老子就是一個拿錢辦差的粗鄙武夫,朝廷要聯金滅遼,恢復漢唐故土,我當然要從中奔走,但要是有人引狼入室,老子管他是誰,照樣罵他個狗血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