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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瞞天

  以遼國潰兵亂城為背景的實兵演習結束,撤圍蓬萊縣之前,

  徐澤就以朝廷授予的“登州第二將正將”身份上書天子。

  在這道洋洋萬言的《登州兵馬實戰訓練疏》中,

  徐正將把自己努力塑造成一副憂國憂民,為了大宋邊防安全,不顧己身的忠直之臣形象。

  先是幾筆帶過演習的起因——

  身處邊州,受天子“北邊帥臣勿生事端”訓誡,登州第二將不敢出海生事。

  但為了防止遼國形勢突然失控,進而影響隔海相望的登州安定,必須預有準備。

  目標明確、實兵對抗的演習,

  可以檢驗各級應對準備,積累相關經驗,

  以防止真有意外,而出現手忙腳亂,甚至不知所措的局面。

  并且,大宋軍隊懼遼已久,

  極需提振軍心士氣,檢驗部隊戰斗力,以待北伐。

  徐澤坦言,演習就是自己一人想出來的主意,

  但事前“征求”了登州知州王師中和兵馬鈐轄馬政的意見。

  而且,登州兩將兵馬“合演”過程中,真的發現了不少問題。

  諸如第一將兵馬嚴重缺編、甲胄不全、訓練不足、遇事慌亂、防區巡察制度不落實等等,

  憂國憂民的徐正將痛心疾首地指出,

  登州第一將的問題不是孤例,

  去年瀘南的夷人動亂,之所以鬧出那么大的動靜,

  就是因為蜀地長期不練兵,不打仗,

  官兵普遍失去作戰目標和實戰訓練的嚴重后果。

  徐澤還強調,

  三年前,自己曾出行女直,

  深知女直人彪悍異常,極其崇尚武力,

  這些生番的生存理念,就是服從強者,欺凌弱者。

  對這種部族,道德、仁義和錦繡文章都沒有半點用處,只能講實力。

  徐澤大膽預測,以女直人的彪悍善戰和遼國的腐朽墮落,

  幾年時間內,前者就能滅掉后者。

  大宋不管是與女直人聯手滅遼國,還是扶持遼國對抗女直人,

  都必須正視一個問題——練兵。

  沒有強兵在手,既不能憑實力恢復燕云,

  也沒辦法應對北方新崛起的強大鄰居。

  現在的問題是,官家詔帥臣勿生事端,

  各地就扎實落實圣意,甚至干脆刀槍入庫、馬放南山,

  不練兵,也不巡防了!

  這次演習,在提前通知的情況下,

  登州第一將在演習開始后,仍然出現船下不了海,人上不了城等問題,

  特別是知州王師中,嚴重瀆職,把演習當兒戲,

  軍國大事,居然始終不管不問,

  不上城“督戰”不說,演習期間竟然還率眾飲酒作樂,通宵達旦!

  此人此行,令所有忠心報國的將士寒心!

  若大宋軍州處處如此,不用等將來北胡南下,現在就要出大亂子!

  開噴之后,徐澤甚至還給出了解決方案。

  其人夸下海口,稱自己練兵頗有心得,

  若天子信任,徐正將愿不避嫌疑,承受罵名,

  整頓各地兵馬,為大宋練就十萬雄兵,以待北伐。

  徐澤的這份奏疏送至御前,皇帝驚駭莫名。

  沒有人是傻子,趙佶更不是。

  不管徐澤在奏疏中表現得如何憂國憂民,

  但其部兵圍州治,守臣和守軍不敢出城彈壓,卻是不爭的事實。

  更重要的是,徐澤竟然還敢上奏此事。

  這得有多大的膽子?!

  去年瀘南夷亂平定后,

  趙佶擔心徐澤日后尾大不掉,聽取了一些重臣的意見,

  對血戰建功的登州第二將摻沙子換血。

  事后,皇帝怕徐澤心存怨恨,陛辭時,特意安撫其人。

  沒想到,只過去一年的時間,

  徐澤不僅重新牢牢掌控了部隊,還逼得登州第一將不敢還手。

  趙佶非常清楚這個自己一手提拔起來的臣子,是怎樣的一個人——能文能武,膽大包天。

  天底下,就沒有什么是徐澤不敢做的事!

  其人跋扈如此,擺明朝廷治不了他的態度,讓趙佶極度恐懼。

  究竟是有什么底牌,令徐澤如此肆無忌憚,有恃無恐?!

  天子心中震怖,卻不敢將此事公之于朝堂,

  真要由臣子放開討論,絕對會掀起軒然大波,將自己置于極為被動的局面。

  趙佶召來幾位重臣,決定先小范圍討論此事。

  不知道事出太急,皇帝忘了,

  還是故意為之,天子居然沒有召在家休養的公相蔡京。

  武將帶兵鬧事,還鬧得如此理直氣壯,這是要上天了啊?!

  新晉少保、太宰兼門下侍郎鄭居中搶先開口,彈劾登州知州王師中瀆職。

  稱其人庸碌,出任登州數年,幾次捅出好大簍子,

  正是因為王師中無能,才致徐澤這類武臣無法無天,鬧出如此大的亂子。

  王師中昏聵軟弱至此,丟盡了國朝士大夫的臉,

  不懲辦,不以平士心,泄民憤。

  至于徐澤,只是個狂妄無腦的莽夫。

  換一任強硬敢為的知州,遣三五衙吏,就可輕松捉拿此人。

  鄭居中此舉明顯是借機發難,試圖繼續打擊蔡京一系,進一步擴充自己在朝堂的影響力。

  天子心如明鏡,不置可否。

  少宰兼中書侍郎劉正夫時年五十有四,比蔡京小了整整十五歲,但身體極差。

  才坐一會,就滿頭虛汗,只在鄭居中發言后,說了三字“臣附議”。

  此人能讓趙佶記住,是當年蔡王府獄擴大化,涉案人犯不斷攀咬,越抓越多,已經剎不住車了。

  劉正夫入對,徐引“尺布斗粟”之謠以對(出自《史記·淮南衡山列傳》,喻兄弟間因利害沖突而不和)。

  替天子找到臺階解了圍,于是解散其獄,“待蔡王如初”。

  趙佶乃謂劉正夫曰:“兄弟之間,人所難言,卿獨能及此,后必為公輔”。

  實際上,此人并非什么道德君子,恰恰相反,也是個迎時上下,持祿養權之人。

  蔡京出相后,劉正夫“欲附翼之”,多次跪舔。

  老蔡罷相后,劉正夫又和鄭居中暗中助其復相。

  因其人與蔡京極其厭惡的劉逵走得極近,使得蔡太師雖賴其助,亦惡之。

  但正是因為這點,才讓皇帝決定任其為相。

  見劉正夫身體確實不適,趙佶趕緊遣人送他回家。

  知樞密院事鄧洵武見鄭居中和劉正夫都堅定倒蔡,皇帝卻不表態。

  自己不能再附議了,但又不想明確支持蔡京。

  乃只論事,不論人。

  先說此事終究只是徐澤一面之詞,難免失于片面,

  最好等其余當事人奏章送到,搞清楚狀況,再做討論。

  而且,夏人剛陷涇原路靖夏城,

  西軍正在全力應對夏國,暫時難以調動大軍。

  這點正是趙佶擔心的。

  徐澤是詭計多端還能打硬仗的戰將,其部又是經過平夷之戰的強軍。

  真要是逼反了他,極有可能致京東兩路糜爛。

  稍有不慎,京畿也會動蕩。

  在沒有把握拿下此獠之前,喊打喊殺,絕對是自找麻煩。

  正是因為這一點,他才先召宰執重臣,以控制知情范圍。

  中書侍郎侯蒙是京東東路密州高密人,密州和登州之間,僅隔著一個萊州。

  其人更加在乎祖籍的穩定,對徐澤和登州的關注也更多。

  侯蒙先是仔細分析徐澤任官以來的所作所為,認為此人雖然膽大妄為,行事無忌。

  但也胸懷天下,關心民生,從沒有做過殘民之事,并非禍亂蒼生的殘暴之徒。

  而后,侯蒙又強調遼國國滅指日可待,大宋北伐在即,境內也不安寧,正是用兵之際。

  提議先穩住徐澤,既然他口口聲聲憂國憂民,那就正好以這點為由鉗制此人。

  待日后需要平難伐國時,動用大軍時,再調徐澤部兵馬。

  若其人聽調,則化害為利,登州危機自除;

  若其人抗命,朝廷外挾大義以誅此賊,也能天下人心服口服。

  趙佶心下稍安,重新恢復鎮定。

  盡管沒有一個臣子給出立即除掉徐澤的意見,

  但眾人旗幟鮮明,認定徐澤是逆賊,必須除,這就已經足夠了。

  身為天子,自帶大義。

  只要還能牢牢掌控“公道人心”,就不用擔心徐澤這類不知天高地厚的武夫能成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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