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上的人聽著,保州本是高麗國土,今日我大軍前來接管城池,放棄抵抗,可做順民。”
“城上的人聽著…”
城墻上,蕭近海看著遠處高麗人的喊話,手中的角弓卻射不到,氣得只跳腳。
“他娘的!有本事你給老子跑近點試試?”
保州經過女直人圍城,民心士氣已經得到了考驗,
但放任敵人喊話,還是會對軍心有影響,耶律寧走向同舟社派來協助守城的林沖。
“林營正,這么遠,有多大把握?”
“回都統,這人騎馬跑得快,還不斷變換方向,要等時機。”
最近的一次整編,林沖又提職了,出任遼東第二將乙三營營正。
其人歸入徐澤麾下大半年,平日里除了練兵、習武,也學著李逵看書學習,進步很大。
獨立統帶兵馬后,考慮問題的角度不同,以往很多看不懂的問題,慢慢也能琢磨明白了。
所謂“粗繒大布裹生涯,腹有詩書氣自華”,
經過同舟社內部的競爭和熏陶,林沖的轉變很大,
其人粗豪的外表下,已經有了一顆內秀的心,做事沉穩了許多。
“放棄抵抗,可啊——”
利用高麗騎士策馬轉身的時機,林沖布置在城墻上的三名神臂弓弩手果斷扣動扳機,當場射殺此人。
“干他娘的!終于清靜了,哈哈哈!”
蕭近海滿臉艷羨地看著三名弩手輕輕收回弩弓,小心翼翼地取下弦,再將弩機裝入弩匣內。
“林營正,這神臂弓能不能借咱也使使?”
“蕭兄可是為難在下了!”
林沖搖頭道:“這幾張弩,還是李將軍特意從甲一營調撥給我,協助你們守城的,乙三營都沒列裝,連弩手都是甲一營的,在下也只能用不能管。”
蕭近海不屑地道:“你們這軍制,又是甲又是乙的,真是麻煩!搞這么多花樣,打仗還不是要拿刀砍人!”
聽到“外人”說同舟社的不行,林沖立即反駁。
“蕭兄此言欠妥,軍隊不是烏合之眾…”
耶律寧對二人的爭論充耳不聞,抽出單筒望遠鏡,看向遠處的敵軍。
這是徐澤交由林沖帶來,送給他的。
只一點要求:城破即毀,不可遺失。
保州城東的原野,沒有樹木遮掩,視線本就開闊。
秋高氣爽,站在城墻上,借助望遠鏡,可以看得極遠。
透過望遠鏡,遠處的敵軍已經再次停下,開始扎營。
駐扎保州數年,耶律寧對此地的一草一木都非常熟悉。
即便不看提前打好的定位點,他也能一眼就確定敵軍下寨的位置,距離城池仍有八里遠。
耶律寧眉頭緊皺,思考敵軍異常舉動背后的含義。
高麗軍仗著人多,一邊伐木修路,一邊派人到城下勸降。
但攻城行動非常謹慎,兩日兩次移營,均只走五里就停下立寨。
敵軍每次拔營,都會在原地留下一個小寨,再轉運拔營的木材至下一個立寨點扎營。
其民夫也分成兩批,部分隨大軍向前,修路平整營地。
另一部則在軍隊的護衛下,逐營轉運遠處砍伐的樹木和糧草等物資。
“都統,怎么了?”
蕭近海見耶律寧沒神色凝重,不再糾纏林沖,走了過來。
耶律寧遞過望遠鏡。
“你看看。”
蕭近海透過望遠鏡,看著遠處高麗軍營寨忙碌的景象,嘴巴越張越大。
“他娘的,高麗狗子這是仗著人多,打算貼著咱們保州建城啊!”
“都統,不能讓狗子們這么輕松,咱們得跟他們找點事做!”
所謂的“找點事做”,自然是破壞敵軍的營寨,殺傷他們的士兵,打擊對手的士氣。
但兩軍之間,是缺少樹木遮掩的開闊地形,敵軍的行動難以遁形,守軍的反制手段也同樣受限。
沒有成規模的騎兵,白天讓步兵在敵軍的注視下,行進六里去襲擊敵軍的營寨,結果想都不用想。
至于晚上?
“不行!”耶律寧給了一個很沒說服力的理由。
“敵軍士氣正盛,而且來回十幾里,太容易出意外了。”
這什么話?就是因為敵軍士氣正盛,才要出城打擊他們的士氣嘛。
心中雖有疑問,但蕭近海跟了耶律寧多年,清楚老上官的性子,沒有繼續追問。
待到下城后,蕭近海才靠近耶律寧,小聲問:“都統,可是有什么不妥?”
耶律寧搖頭,道:“沒有。”
剛才在城上,二人身邊還有好多守城的士卒,為了避免影響士氣,很多話不方便直接講。
“我只是想到了之前,在永寧縣,徐社首跟我講的一些話。”
“社首”這個詞從辛映安進城開始,就逐漸被蕭近海所熟悉。
“什么話?”
耶律寧深吸一口氣,似是放下了什么包袱。
“他講‘保州是要一次又一次打退高麗人永無休止的進攻,還是要一次打出十年的安定’。”
蕭近海摸著自己的光腦門,琢磨這句話。
“都統的意思,是說現在還不能反擊高麗人?”
耶律寧道:“不是不能,而是沒有意義,高麗人這么謹慎,就算襲營成功,戰果也肯定很有限。”
“他們背后是整個國家千萬人口,哪里會怕這點小消耗?”
道理雖然懂,但蕭近海心里仍是沒有底。
“可是,我們不出手,高麗人就在這里筑城怎么辦?”
耶律寧苦笑道:“他們真要是筑城,也許還是好事了。”
“一次打出十年的安定”,蕭近海懂。
高麗人就是癩皮狗,不一次把他們徹底打痛,這癩皮狗是真的會接著一次又一次的撲上來亂咬。
就現在進攻的高麗軍這點人,即便真能把他們全消滅了,也不會讓高麗人感到痛。
從這點上講,在保州本就人少的情況下,冒著巨大的風險襲營,確實沒有太大的意義。
但要是任由敵人筑城成功,保州將極為被動,再想打痛敵人,都不一定有機會。
蕭近海理解不了都統這幾句話的邏輯,張口還想再問,耶律寧已經邁步向官衙走去。
“你去時荼丹那里看看,高麗人有沒有水軍過來。”
耶律寧無法回答老弟兄的疑問,因為他有自己的私心。
蕭近海想著盡快打退高麗人的進攻,而耶律寧則想著盡量多拖住高麗人一些時日。
徐澤對他講,同舟社早就做好了與高麗人大戰的準備,
但這一戰牽涉到金、遼、高麗、同舟社等多方利益,出手的時機很重要。
一旦同舟社主力投入戰局,與高麗人大戰糾纏,
金人就能安心解決遼陽的匪患,進而進攻大遼。
保州這邊多頂住高麗一旬,同舟社就能多拖住金人十日,大遼就能安心備戰小半月。
耶律寧其實也理解不了徐澤的話,同舟社拖住金人,為大遼爭取時間他懂。
但就憑東南路這點人馬,如何打敗高麗人?
這里又不是遠離高麗腹心,沿途全是山地,運糧極為困難的曷懶甸地區。
當年,女直人即便占著地利,仍然打了十幾年,才拖垮高麗人。
沒有地利,還要牽制遼陽府金人,就同舟社這點實力,哪來的把握打敗高麗人?
不過,這些不重要。
在耶律寧內心深處,甚至有些期望同舟社主力不要管保州了,
就讓他們一直待在東南路牽制金人。
哪怕是自己最終戰死,只要能挽回大遼的國運,他也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