遼國東京道穆州治所會農縣。
“啊,海里的大船又來了,快逃——”
“還管什么地,小命要緊,快跑啊——”
正是農忙時節,一旬內,海面上第三次出現龐大而陌生的船隊。
前兩次都是耀武一整日才離開,會農縣正在進行的春耕受到了嚴重影響。
穆州本是渤海國會農郡,轄會農、水歧、順化和美縣四縣。
遼國立國之初,耶律阿保機攻下渤海,留太子耶律倍鎮守渤海故地,封東丹國王。
阿保機回軍途中暴斃,王后述律平堅持要立次子耶律德光為帝。
述律平和耶律德光為消除隱患,不僅軟禁了耶律倍,還數次遷徙東丹國內的大量渤海舊民至他地。
此舉在遼東很多地方造成了巨大的統治真空地帶。
給一直受到渤海人壓制的高麗和女直人趁機崛起提供了機會。
遼東大地其后兩百年的歷次大戰,大都都能追根溯源于這件事。
同時,此舉,也使得很多原本繁榮的渤海大郡急劇萎縮,導致之前兩百年的開發迅速退化。
穆州便是其一,四縣僅剩一縣,并從轄四縣的觀察州,降為隸屬于開州的的刺史州。
人口也只剩下三百戶,經過多年休養生息,好容易又增長到近千戶。
卻因為前番賊軍攻城,后又有吳撞天“借兵”,城中人口基本被打回原形。
由是,衰敗的會農縣對任何成建制的可疑大軍都極度緊張,農人們看到海上來的戰船就逃。
張順站在旗艦上,看著岸上奔逃的農人,嘆氣道:“社首說的對,果然是有實力才有安全感啊。”
隨即,張順又扭頭,對準備換乘小船登陸的高藥師道:“藥師,需不需要我派兩個都送你進城。”
高藥師信心滿滿,道:“不用,只要有張營正在海上為下官撐腰,這穆州便可來去自如。”
“那好,祝你旗開得勝。”
張順不再多話,目送高藥師還船登岸,回身,命令道:“打旗語——乙二營展開訓練。”
會農縣的官民隔得遠,看不真切,以為連續三次襲擾本地的船隊是同一支,其實不然。
水營除了這次護送高藥師到穆州與賊軍談判外,還有兩個常規任務。
二是由蔣敬負責,進一步測量沿途水文數據,修定完善遼東航線圖。
徐澤對水營的要求是盡快掌握輻射范圍內所有地點的水文。
何處可以登陸,哪里能夠下錨,哪里有暗礁,哪里有暗流,哪里適合伏擊,等等,都要做到心中有數。
三是輪番出動甲、乙種營各一個水營,由甲種營帶乙種營,展開戰術訓練。
水營的擴編不同陸營,兵士必得有一定基礎才行。
流求國李俊上次被李逵一陣敲打,就收斂了很多。
其后,參與遼國蘇州登陸戰,見識了同舟社的強大,心中徹底沒了想法。
其人回到流求,便按照徐澤的吩咐,登陸海東島南。
安安心心開荒種地,打毗舍耶人,海盜反成了副業。
收到徐澤的飛鴿傳書,他便毫不猶豫就分出了四分之一的船和人交于童猛,會合海東郡的費保,送王進、周畀、湯隆、凌振等人北上。
如果不是徐澤特意要求少帶船,李俊還會分出更多。
水營新增的三個乙種營,營正分別是費保、時荼丹和童猛。
都有一定的底子,即便手下骨干相互交流后,進入情況也不慢。
所以,遼東第三將的整訓就和陸營兩個將有明顯的區別——邊整訓,邊外派執行任務。
第三將甲一營的營正可是還有正將阮小七兼起的,三個乙種營營正怎么可能不想這個位置?
三人都是卯足了勁比拼,因此,水營的整訓進展也最快。
收到旗語后,時荼丹就立即指揮船隊展開各種戰術動作,不敢有絲毫的馬虎。
另一邊,已經上岸的高藥師雖然嘴上說的豪邁,心里多少還是有些忐忑。
這已經是他第三次擔負任務了。
第一次是鎮海府接霞底奚部,第二次是前幾日到復州聯系互保之事。
這兩次出行任務雖然不同,但彼時鎮海府和復州都在遼國的官府管控下,屬于“守序”的友鄰陣營。
而且,鎮海府河復州兩地,都是受到賊人嚴重威脅,迫切需要支援的情況下,對自己禮遇有加。,
但此時的穆州,還在賊軍手里,萬一有個三長兩短,可是只能憑自己一條三寸不爛之舌了。
離城還有幾十步時,剛收百姓入城匆忙關閉的城門又突然打開,嚇了高藥師一跳。
城中跑出三人——沒有攜帶兵刃和繩索,高藥師安心了。
帶頭之人見著持節而來的高藥師,行禮道:
“下官保和軍刺史普察奴見過貴使!”
相比大宋,遼國讀書人少很多,各地都缺乏精于管理的人才。
女直和渤海人占領城池后,除遷走部分居民以作生口這點有所不同,對待抵抗不強烈的官員上都差不多,一般都不會隨意殺害。
只是,高藥師沒想到面前穿著破皮襖的中年人竟是朝廷任命的刺史,趕忙還禮。
“刺史為何沒穿官服。”
普察奴一臉尷尬,道:“下官,下官的官服被賊軍搶走了。”
穆州經歷吳撞天“借兵”之事后,城中守備力量本就薄弱,同舟社水營有接連來耀武。
賊人首領擔心被堵在城里,借口遼陽府兵情緊急,狠狠地搜刮了一筆錢財,昨日便帶人跑路了。
聽了普察奴的講述,高藥師也松了一口氣。
“下官乃是同舟社行人司行人高藥師,受社首之命,來穆州聯絡東京道南部各州府互保事宜。”
“啊!高行人請。”
“同舟社”“行人司”一連串的奇怪名稱把普察奴繞懵了。
他卻不敢細問,遼東早就亂了,有兵就是草頭王。
像海面上這支船隊,船大人多,這么雄壯,不上岸殺人,還派信使來,簡直就是“仁王”,還能問啥?
進了城,一副破敗模樣,就連官衙的門把手也沒了,只留下幾個小洞。
普察奴見高藥師盯著門把手留下的洞看,尷尬解釋道:“賊人臨走時,把值錢的東西都搶走了,這門把手是銅質的,也被他們撬走。”
高藥師急問:“刺史的印綬還在不在?”
“也被搶走——”
普察奴見高藥師面色變得有些難看,趕忙補充道:“但下官的私印,私印還在。”
見穆州上下這副凄慘模樣,高藥師沒了繼續盤問的心思,從懷中取出一本,交于普察奴。
“這是副本,刺史先看看,若是沒有意見的話,待會下官再命人送來正本用印。”
普察奴飛快看完協議副本,上面已有安復軍、向義軍、鎮海府和懷德軍的四地官府大印,說明四地皆在這個“同舟社”掌控之中,其實力非同小可。
穆州如今殘破不堪,靠農縣自身有限的力量,防范女直人或遼陽府的渤海叛軍想都別想。
但遼東不僅有叛軍,還有各種山賊土匪和潰軍,若是沒有外力保護,城中官民的人身都難以保全。
遼陽的賊軍已經遭遇官軍壓制,自身難保,穆州沒有多少油水,多半也不愿回來了。
是以,這份協議對穆州很有利。
普察奴心中已經有了計較。
“穆州愿意加入互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