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十九,瀘南大地刀兵再起。
梅嶺堡以南十余里的水蘆氈囤,是夷人最靠近梅嶺堡的據點。
這里原本是個大村寨,現在已經被改造成了土木結構的一個軍事要塞,里面的婦孺早在一個月前就全部遷走,只留下千余青壯。
若是夷部之間的沖突打斗,這么多夷丁絕對是一支不可小覷的力量,但與外面人山人海的官兵對比,就完全不夠看了。
寨墻上,叛亂的夷丁們緊張地看著寨外越聚越多的官兵,不少人身子在顫抖,手里的兵器都有些握不穩。
留守水蘆氈囤的首領斗岡發現了夷人的異狀,爬上高處,背對官兵隨時可能射來的冷箭,聲嘶力竭地吼道:“漢人的大軍就在那邊,你們是不是在害怕?”
“幾十年前,我比你們還小,在梅嶺堡,見過更多的漢人,也很怕,我阿爹放棄了抵抗,漢人控制寨子,就殺了我阿爹,還屠殺了所有的青壯!”
“我們的祖先本來生活在瀘北的肥沃土地上,千百年以來,一直被漢人驅趕和屠殺。”
“百年前,我們丟掉了樂共城。”
“幾十年前,我們又丟掉了梅嶺堡”
“今天,我們再退,將會永遠失去水蘆氈。”
“幾十年后,我們的子孫就只能在婆然新囤,接著等待漢人的屠殺!”
“漢人比我們強,還比我們人多,和漢人作對,永遠都不可能贏,但我們不能退!也沒有退路,就算是要死,也要用我們的血肉,讓漢人知道,夷人不可欺辱!也要為我們的子孫換得活下去的權利!”
“告訴我,你們還怕嗎?”
“不怕!”
“不怕!”
“不怕——”
遠處,徐澤聽著遠處夷人們發自靈魂深處的不屈吶喊,頓覺自己成了反派,暗嘆“去他娘的民族融合!”
“大帥!還請明示此戰方略!”
趙遹是此戰統帥,而且親臨一線,徐澤位置擺得很正,多請示多匯報。
“徐統領,本帥只負責督戰,戰場臨機決斷由你來定!”
尺有所短寸有所長,親臨戰陣第一回的趙遹有自知之明,而且,他也確實想看看徐澤這個大宋“將星”的統軍謀略。
“末將遵令!”
徐澤轉身,立即進入統帥的角色。
“武松!”
“屬下在!”
“喊木麻來見我!”
“是!”
武松已經被徐澤外放,最初代理整編夷丁的都頭,表現非常出色,他一個都帶出了五個都頭,徐澤又讓他代理夷丁營正,也干得很好。
“老——統領!”
木麻兄弟三人,他是老大,當日被官軍救治后,越想越覺得阿爹派他反沖鋒的舉動可疑,一氣之下跑來當了夷丁。
他體格健壯,還會寫漢字,在一眾夷人都頭中很醒目,早就受到了徐澤的關注。
“你去告訴對面,本將敬重你們夷人的血性,給他們兩個選擇——要么堅守寨墻,我會安排夷丁攻寨,看看你們誰更有血性;要么出寨,和一個登州營對戰,無論輸贏,本將都可以作主,讓他們留在水蘆氈。”
“是!”
所謂“留在水蘆氈”,卻不是徐澤能作主的,必得真正的統帥趙遹點頭才行,不過,趙遹早就免疫了徐澤這套先斬后奏,只是笑而不語,算是默許了。
水蘆氈的位置很好,大戰后肯定是要建城寨的,不可能給夷人,但兵者詭道,為了勝利,這種級別的欺詐只是小兒科。
寨墻上,聽了叛徒木麻送來的口信,老首領斗岡陷入兩難。
從情感上講,相比起漢人,夷人們更恨做了漢人走狗后,兇殘屠殺族人的夷奸。
但從理智上講,只要漢人一直強大,殺再多的夷奸都沒用,若是死的都是夷人,那血豈不是白流了?
雖然怎么做都是必敗之局,但若是出寨與漢人對戰,連多消耗一點漢人的箭矢都不可能。
斗岡喊來自己的兒子斗柏,頹然道:“等我死了,你就帶著族人投降吧。”
“阿爹!”
“孩子,夷人的血脈和精神還需要傳承下去。”
木麻回報夷人答應了出城決戰,徐澤點點頭,讓他歸隊。
“牛皋!”
“屬下在!”
“一營做好戰斗準備,不帶弓弩箭矢,披甲!”
“明白!”
徐澤此舉不是為了虐殺夷人,他沒這么變態。
一則,成全夷人們與漢人真刀真槍干一陣的念想,不僅要從肉體上消滅,更要從精神上摧毀他們。
二則,徐澤要用這個機會,檢驗登州營白刃戰練兵效果。
大宋禁軍在與遼、夏長期的戰爭中,結合自身國力強、軍力弱、缺騎兵的特點,總結歸納的步兵編制,是以少量鐵甲精銳刀槍手配大量弓弩手。
如步兵指揮(五百人)排列方陣時,以槍刀手分處四面第一列,陣中全部為弓弩手。
這種陣型極度依賴“遠程火力輸出”,戰斗消耗極大,國力相對較弱的遼夏根本玩不起,以后徐澤要私自擴軍也玩不起。
滿編的步兵指揮,在補給充足的情況下,可以憑借連綿不絕的箭雨硬撼幾倍的敵軍。
但對不滿編的指揮來說,這種陣型的劣勢就非常明顯了,隨著缺編率上升,火力輸出不足,其戰斗力就會成幾何倍數衰減。
徐澤一開始就沒考慮執行這種極度依賴裝備和補給的編制,登州營一直是把將女直人作為假想敵,將白刃戰作為主要訓練內容。
白刃肉搏和拿著弓弩射殺敵人是完全不同的概念,用弓弩射殺的人再多,也遠不及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更刺激人的神經。
凡是強軍,必然不懼白刃戰,即便是槍炮普及后也一樣。
反之,一些表面很強大的軍隊,一旦被近身突臉就崩潰,也是因為這個道理。
三則,身后數千夷人對登州營的恐懼和服從,源于當日兩山夾道中的滾木落石和弓弩齊射,怕的是徐澤詭計多端和官府的壓力,對登州營真正的實力卻是不甚了解。
有必要在第一場戰斗中,給他們上上課,免得時間長了,有人產生不該有的想法。
水蘆氈囤內的夷人出來大半,有一千三百多人,是牛皋部的三倍多,見到官兵未攜帶弓弩后,斗岡也令夷人丟下了全無用處的小弩和短弓。
雙方在寨前的空地上各自列好陣,相聚僅有百余步。
寨前的山坡上,數千官兵和整編夷丁瞪大了眼睛,盯著這場不該出現在春秋以后的“公平”陣戰。
水蘆氈囤寨前的空地有限,而夷人們本就沒有什么陣型訓練,人數又多,根本無法散開,最終,只能根據戰場的地形,站成了不規則的多路縱隊。
牛皋則擺出了楔形隊形,鐵甲刀槍手在外側,其余皮甲長槍手在里,他則站在最前端的楔尖位置。
兩邊準備妥當。
徐澤命令:“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