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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六章 崩壞

  拂曉時分,混同江北岸出河店,遼軍大營。

  望樓上,打盹中被凍醒的警戒哨兵搓了把凍得麻木的臉,看著對面望樓上的哨兵靠著柱子睡得正香,呼嚕聲清晰可聞,又咧嘴一笑,真羨慕這皮粗肉糙抗得住凍的家伙!

  哨兵走到望樓邊,解開皮褲,天氣太冷,小弟被凍得縮成一坨,死犟著不肯出來,掏摸好一會,才肯聽話。

  水放出,哨兵舒爽的打了個尿顫,抬眼,忽然愣住。

  “敵襲!”

  示警的號角音發出沒多久就被中斷,一支長箭洞穿哨兵口中的號角后,直入其顱內,其人被箭矢的動能帶著連退兩步,仰面跌下望樓。

  冬日草枯,不易絆著馬腿,加之地形熟悉,為女直軍的夜間奔襲提供了可能,但近百里的強行軍下來,跟上來的勇士也只有一千出頭。

  完顏阿骨打在遼軍看不到的土山后勒馬,做大戰前的最后一次調整,恢復人力和馬力,集結部隊,待又有兩百多人陸續趕到后,完顏阿骨打果斷發起“踏冰過河,突襲敵軍”的命令。

  女直軍發起突襲的時間非常好,正是人一天內最好的睡眠時段,很多遼兵在睡夢中被砍斷拉繩的帳篷壓住,胡亂掙扎又加劇了帳篷的燃燒速度,一時慘叫連連。

  女直人畢竟人少,第一波的殺傷實際很有限。

  待驚醒的遼人披著衣服,空著手,三三兩兩暈頭暈腦的從各自帳篷中走出,睜開惺忪睡眼,便見到蓬頭垢面的女直人如同魔神般,突然驅馬沖破寒霧,撞翻砍倒迎面的一切人和物。

  人在極度恐懼下會感覺空間變得扭曲,時間流速放慢,外界的聲音會消失,突襲的敵人、奔逃的同伴,燃燒的帳篷都如寒霧般變得不真實起來。

  短暫而詭異的片刻寂靜后,整個世界又恢復了聲音——刀斧入骨聲、風吹火爆聲、人喊馬嘶聲、慘叫哀嚎聲、驚恐絕望聲、瘋癲狂吼聲…

  “啊!怎么了?我在哪?”

  大遼守司空、殿前都檢點蕭嗣先被侍衛從夢中拉醒后,就聽到了這些聲音交織在一起的地獄回響,一時還處于迷瞪狀態。

  “是營嘯,太尉,快穿衣!”

  營地太大,又有寒霧,兩個侍衛其實也不清楚營嘯的具體原因,他們不是統帥,打仗的事管不了,保證都統的安全才是當務之急。兩人顧不了太多,拉起蕭嗣先就急急忙忙給他穿衣。

  蕭嗣先被侍衛扶出大帳時,已經恢復了些許清醒,他并不是草包,戰前的各種輿論宣傳和信息遮蔽還是取得了很好的效果。

  蕭司空甩脫侍衛的攙扶,拔刀砍翻一名鬼叫著蒙頭亂撞的遼兵,大喝道:“快!吹號,舉旗,聚兵!”

  侍衛們慌忙吹響號角,結果,還未等驚慌的遼兵聚攏,女直人的騎兵卻帶著血腥和殺氣先沖了過來。

  蕭嗣先亡魂皆冒,好在侍衛們提前背好了馬,就這上馬的一會功夫,六七個忠誠勇武的侍衛就已經身死女直人刀下。

  突擊到此的,正是完顏婁室和活女父子等人,婁室發現自己逮著大魚了,當即緊追不放,關鍵時刻,大風忽起,塵埃瞇眼,蕭嗣先失去了蹤跡。

  “回去!”

  完顏婁室沒有絲毫猶豫,下令道:“收集旗仗后,拖倒大帳,放火!”

  漫天塵埃中,幾名遼將先后帶著少量部屬沖到這里,見著燃燒的大帳后,立即放棄了聚眾反擊的努力,果斷打馬西去。

  蕭嗣先一路狂奔近百里,至斡鄰泊才停下,準備在此收集潰軍,整頓兵馬。

  來時近兩萬人,此時聚在此處的,還不及三千,雖然后面還有些人陸續逃來,但看著眾人驚魂未定的模樣,就知道組織這些人回身反擊是別想了,蕭嗣先一陣心悸,經此大敗,回去后,該如何交差?

  蕭嗣先很快就不用糾結了,晚飯時分,完顏婁室帶著兩個猛安追著潰兵,一路掩殺過來,已然破膽的三千遼兵失去了基本的判斷能力,第一時間選擇了上馬逃跑。

  此戰,蕭嗣先軍一潰再潰,奔逃至馬力衰竭方止。

  崔公義、邢穎、耶律佛留、蕭葛十等領軍將領和隨隊押官等人死于陣上,隨軍家屬、金帛、車馬、輜重及甲胄悉為女直人所得。

  完顏婁室驅遼軍敗兵百里,擒兩將軍,降益改、捺末懶兩路。

  達魯古城,完顏阿骨打設宴犒勞大軍一日后,忙著整編投降和各路投靠的兵馬,同時命完顏粘罕為右翼統率,準備南下咸州,以解東路之危。

  回軍復命的完顏婁室不顧連戰疲乏,再次請戰,阿骨打見婁室部戰馬已疲乏不堪,特撥繳獲的三百給他,命其與完顏銀術可二人歸粘罕節制。

  東路,完顏婁室每戰摧敵中堅,凡九陷陣,皆力戰而出,徹底打出了威名。

  咸平城西。

  咸州祥穩司統軍實婁身后已經只剩幾十騎,隨著完顏粘罕揮大軍南下,特烈戰敗,遼國、女直兩軍攻防之勢迅速逆轉,這已經是大遼在此的最后有生力量了。

  實婁的皮帽在激戰中已經打飛,髡發光頭上,血污和灰土凝結成一團,身上只有一領馬甲,露出的皮膚上,到處都是大小傷疤,有些是已愈陳傷,有些是新傷,還在滲血。

  對面,同樣血染戰甲的完顏婁室收刀入鞘,道:“夠了,實婁,我敬你是條漢子!投降吧,給你身后的兄弟們留條活路!”

  “哈哈哈!”

  實婁不屑的笑道:“留條活路?寧江州、賓州被屠殺的國族冤魂會信嗎?”

  完顏婁室無言以對。

  實婁脫掉馬甲,丟在地上,道:“老子本是雜姓賤民,一路做到統軍;而你婁室,貴為部酋,還姓完顏,只因為是外系,出生入死這么多年,不還是在粘罕之下?老子現在手里也沒幾個兵,投降了你們,怕是做一個猛安都不可能吧?”

  完顏婁室嘆息一聲,慢慢拔出刀。

  “統軍!”

  耶律實婁回頭,發現護送婦孺回中京道的屬僚烏里野和底兀那去而復返,實婁從二人堅定的眼神里,看懂了他們的想法。

  “好兄弟!”

  實婁舉起刀。

  “咸州祥穩司,跟老子殺蠻子啊!”

  “殺——”

  出河店之戰后的一個月時間,女直人先后敗蕭乙薛、特烈等遼國軍將,陣斬實婁,下賓、咸、祥三州,鐵驪、兀惹等部爭相來投。

  再次整編后的女直兵力首次超過了萬人,實力大進,隨著遼人一敗再敗,“女直不滿萬,滿萬不可敵”的古語又開始傳遍遼國。

  遼國泰州,寧靜的小村,一些奚人孩子好奇地看著經過此地的敗軍。

  蕭嗣先失魂落魄的坐在馬上,東北路的形勢已經徹底崩壞,自己的罪責不小,就這樣回去嗎?

  “司空,我們不能這樣回去!”

  聽到忠心的侍衛說出了自己想說的話,蕭嗣先轉過頭,問:“那該如何?”

  “我們需要戰績和財貨提振士氣!”

  侍衛們看向奚人孩子們的眼神中充滿了獸性,幾個孩子嚇著尖叫著逃走——

  幾日后,遼國北院樞密使蕭奉奏稱東征潰敗之軍沿路搶劫,如果不赦免其罪,恐怕聚眾成為禍患。

  皇帝耶律延禧深以為然,僅免了此戰都統蕭嗣先的官身,其下所有人皆既往不咎。

  遼國諸軍中傳言說“力戰的會死而且沒有功勞,退卻的則獲得生路還沒有罪。”

  此后,凡戰,兵無斗志,遇敵皆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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