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巳時,徐澤正指導昨日一起上山的史武教練莊丁、陣戰防賊之事,守門莊丁來報朱武、楊春求見。
徐澤命“傳”,而后大剌剌地坐在大堂里等著,還是孫石守門,史進本想去村中讀書,以避開二人,卻被徐澤留下。
朱武、楊春進得大堂,直接跪倒,大禮參拜。
“小人朱武(楊春)有眼不識真英雄,冒犯虎威,英雄不以為忤,留我性命,小人無才,只愿能為英雄爪牙,以效犬馬之勞!”
堂下,朱武、楊春二人伏低做小。
堂上,徐澤只是語氣淡淡地說:“在下僅一過路白身,無名無望,無權無財,豈敢受二位好漢如此重托?”
楊春本就拙于言辭,見徐澤竟然不接受自己和朱武的投效,頓時語塞,只能偷偷瞄向朱武。
朱武倒是不慌,緩緩言道:“大宋承平百五十余年,已是遍地笙歌,今上登基以來,西賊節節敗退,朝廷財稅一年多過一年,表面一副盛世景象。然朝廷不恤民力,對百姓敲骨吸髓,致群盜四起,亂世跡象已現。但逢亂世,豪杰必起于草莽。昨日事發突然,英雄卻能當機立斷,反掌間,便制陳達、破山寨、識連環計、收——我等之心,武雖愚鈍,也能窺得英雄之姿。”
朱武本欲說收史進之心,只是正主還在旁邊,只得改口。
偷偷瞄了下史進,發現其人起初冷著臉,現下卻聽得很認真,心內更是佩服徐澤手段,僅僅一天時間,便能將一個只知道練武的呆子變得如此冷靜好學。
見徐澤面色放緩,朱武接著說:“天下之大,大智、大勇,天才絕艷之輩何其多,但唯有能看清大勢、懂借勢、能謀勢、善得人者,才可成大事。謀圣張良為刺秦復韓蹉跎半生,兵仙韓信空有天授之才也只能屈為帳前小卒,二人若不得漢高信重,怎有機會封侯拜相,施展平生抱負?”
“我等皆小智小勇之草寇,蝸居一地尚且艱難,更不敢奢望生前身后名,唯有追隨成大事者,方可有所為。如今豪杰便在眼前,更兼英雄自稱野人,基業未立,此時不投,待英雄基業已成,以我等之才,恐欲為一小卒而不得,故不敢不急。”
“很好,二位請起。”
徐澤毫不做作,愉快地接受了朱武的馬屁。
“謝主公收留!”
朱武、楊春再拜起身。
主公?
對于二人改換的稱呼,徐澤的確有些意外。
不過,這樣也好,想想朱武三十出頭,胡子老長,還稱呼自己為“哥哥”的畫面,簡直不要太辣眼睛。
此時畢竟不同于漢晉之前君主二元制的時代,主仆之間的人身依附關系已經很淡,并不具備很強的法律和道德約束力。
“主公”一詞雖有認主之意,卻和山寨之中普遍稱呼的“哥哥”并無太大的區別。
關鍵還是要看自己日后能成多大事,自己能成事,便能源源不斷地吸納各路英雄豪杰,不然的話,喊的再實誠,也不過是面和心離。
見慣了后世文藝作品中各種父子相殘,兄弟離心的戲碼,徐澤對于“忠誠”一詞始終保持著應有地警惕。
“坐!孫石,看茶,”待二人坐定,徐澤問:“二位和陳達可有表字?”
還是朱武作答:“武字元洪,陳達字地道,楊春字仲仁。”
徐澤暗暗朝天比劃了一個中指,施大爺,勝敗本就兵家常事,你曾經輔佐的張士誠敗給了朱元璋,咱大老爺們不要慫,要么服,要么干,你不服也不干,卻在自己的小說中映射,也忒下作了吧?
看看,朱武字元洪、陳達字地道、楊春字仲義,是不是和朱元璋(年號洪武)、徐達字天德、常遇春字伯仁很對稱,敢不敢說這只是巧合?
說到動亂,大宋比起其余各朝絕對不會少,但也未必就更多,對比起后世辮子朝的“XX盛世”,如今還真稱得上“四海升平”,即便真的是“群盜四起”,相比起本朝仁宗時“一伙接著一伙”的盜賊,還真不算個事。
徐澤問:“百年前的王小波、李順之亂,數十年前的儂智高之亂,以真宗和仁宗兩朝之內外交困,波及數路的二亂尚且輕易平定。如今大宋境外與遼百余年無戰亂,還西開青唐,南壓諸夷,連番拓土,國內雖有些許小亂,完全可以說是疥癬之疾,何以能稱亂世跡象?”
朱武拱手一禮,贊道:“主公英明,如此熟悉本朝歷史,當知朝廷不抑兼并,如今百多年過去,已是富者阡陌相連,貧者無立錐之地,換作它朝,或許早已九州鼎沸,烽煙四起。”
“本朝之所以還未大亂,一則為西、北二虜之壓力始終存在,國破之危大于家難之愁。”
“二則朝廷不禁商賈,不限遷籍,使小民不至于失田便徹底生存無望。”
“三則朝廷根據田地肥瘦和財力多寡,定三等田、五等戶,區別收稅,雖有貪官污吏上下其手,但好歹也給了小民緩口氣的希望。”
“四則如遇災荒,朝廷又廣募流民青壯者為軍,便絕了大規模動亂之可能。”
“五則廂軍大量承擔徭役和大工程,也使歷朝因徭役過重過頻而起的大規模動亂變得不可能。”
見徐澤還在認真傾聽,朱武喝下一口茶,接著說:“然本朝立國先天不足,北疆失了幽云十六州,西邊夏虜百余年動亂不止,西南大理本就是前朝故地。本朝名為一朝,卻從未真正一統,實則割據,實際上,與遼也是互稱南北朝。”
“太祖立國時,為防五代武將動輒作亂犯上故事,乃重文偃武,卻又因太宗矯枉過正,對武將百般堤防,便是平定了儂智高之亂的狄武襄(狄青)都保不住愛將焦用,自己亦憂懼而亡。”
“重重防范之下,便是軍力日弱,對外屢屢敗績。為保社稷安全,朝廷一則對外卑辭厚幣,以圖花錢買二虜稍安;二則一再擴軍,以圖振作軍力。如此又致國用大增,入不敷出,不得不苛民重稅,小民生計更難,一旦破產便會鋌而走險。朝廷所擴之軍,又只能用于防民之亂,漸成守內虛外之實。”
“而災年募軍,又衍生出招剌濫、揀選虛、訓練差等問題。朝廷財政日緊,便不得不克扣挪用軍餉,兵卒本就募自赤貧之家,一旦缺餉,全家無著。本朝上承五代亂世,軍漢鬧餉克上問題根深蒂固。士卒,無賞不動,無餉就鬧,如此,軍紀又廢。而軍隊大量空額、營利經營、以囚徒配軍?軍官鼓勵兵卒離營自謀營生以吃空餉等便不足為奇。”
“如此以來,越募軍,兵員實數越少,軍紀越差,軍隊越弱,朝廷財政越緊,越要搜刮民財,越致民怨,就更要募軍,由此便進了死胡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