萬物皆有裂痕,那是光進來的地方。
陳皮沒有等來蘇柔柔睡醒,卻等來了周姝彤的一條語音信息,信息就發在他們這次的八人自駕游微信群聊里面。點開信息,直接就是一陣呲呲啦啦的雜亂忙音,緊接著就出現了張宇和周姝彤的聲音,每一個字都能聽清楚,但聲音卻古怪到令人頭皮發麻,就像是被掐住脖頸,又放慢了好多倍。
“不要進山。”
“不要進山。”
“躲開那座山。”
“躲開那座山。”
“千萬千萬不要進來。”
“快走快走快走…”
真正的仗義是愿意帶著恐懼,警告朋友們躲避危險,張宇和周姝彤一定是見到了絕望的災難,他倆不希望最好的朋友也跟著陷入困境。若非如此,定不會發出這樣的語音信息。
其實。
類似的語音,陳皮之前就聽過一次。
趙含羞她們幾個人也聽過一次,就是童顏出事之前,就曾用語音給趙含羞發過一條語音信息,只不過那條語音是讓閨蜜去救她。張宇和周姝彤則是要求陳皮他們,有多遠躲多遠,千萬不要進山。
陳皮站在酒店的高大落地窗前,遙望東南,那里矗立著一座終年積雪不化的大山,鳳尾雪山。
是那一座山嗎?
“魚哥,胖爺怎么可能不去救你呢。”
“你在眼里,胖爺就這么貪生怕死啊!”
“穿越大佬不要面子嘍?”
既然決定要入山,那就必須要將物資準備充足,而且要等待蘇柔柔醒過來。
一夜的忙碌。
清晨。
足足睡了一天一夜的蘇柔柔,終于醒了。
陳皮湊近觀察,是蘇柔柔,并非早茶。
雖然經期未過,但身體看上去已經好了許多。
將自己的決定說出來之后,陳皮就開始征求大家的意見,入山自然是困難重重,但將大家丟在這鸞市的酒店,總覺得心里不太踏實。
權衡再三。
又考慮到于蒙蒙和趙含羞的體力。
最終,陳皮決定,陸航和劉強陪著于蒙蒙和趙含羞,先一步乘火車返回南川。陳皮還將周全和韓云的電話號碼發到了群聊里面:“如果回到南川之后,不管是誰,但凡遇到匪夷所思的危險,必須立即撥打這兩個電話,打給誰都行,就說是我讓你們找的。”
為何糾結于此。
陳皮主要也是擔心,那死物并非一兩個,此行八人會不會都被纏上了?萬一陸航他們離開了自己的視線,回到南川,直接被襲擊了怎么辦?
自己一方在明。
死物幽魂在暗。
防不勝防。
還有那座遺跡,真的是仙人為了幫助人類而降下來的嗎?
一切的一切都是問號。
收拾妥當。
陳皮先是開著車將陸航一行四人送到了火車站,然后便開車載著蘇柔柔,按照導航開始朝鳳尾雪山行駛。
從火車站到鳳尾雪山,大約八十公里。
出鸞市入雪山之前,陳皮路過了一座非常奢華的度假酒店,門口的牌子上寫的是‘月牙’。
上午十點鐘。
這度假酒店的門外卻停滿了警車和救護車。
亂糟糟的。
好像發生了什么大事。
今早的鸞市本就沒有出太陽,朝鳳尾雪山行駛,天色更是越發陰沉,感覺頭頂仿佛聚攏了一團濃稠不化的黑霧一般。
啪嗒。
啪嗒。
剛剛開出去三十公里。
車外便開始飄起了雪花,很細碎很細碎的那種雪花。
“好漂亮的雪。”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蘇柔柔,穿著厚厚的棉衣,差不多將自己裹成了一只可愛的熊寶寶,即便是坐在車里,依舊戴著帽子,僅露出一個小腦瓜。
“這雪,你沒覺得很不正常嗎?”自從接到周姝彤的語音,陳皮的眉頭就未舒展過,心事重重。
“哥哥,放寬心,一定會沒事的。”蘇柔柔手里攥著暖寶寶,“能不能再把暖風開大點,我還是有些冷。”
應該是對普拉多這種車不是很熟悉。
蘇柔柔按了好幾下,都沒有將暖風調好,廣播卻被她點開了。
“各位聽眾大家好,這里是今日資訊,據前方記者的最新報道。我市月牙度假酒店于今日凌晨,發生了一起惡性傷人事件,具體傷亡人數已過百。犯罪嫌疑人馮喆,性別男,年齡二十七歲,此前為月牙度假酒店采購部主管,傷人動因不明,嫌疑人再逃中,請廣大市民注意安全,如有線索立即撥打報警電話…”
一個人傷了一百個人?
難道是用了炸彈?
陳皮撇撇嘴,覺得這新聞真是有些夸大其詞,這個叫馮喆的該不會是背鍋俠吧。
越聽越覺得鬧心。
干脆就把廣播給關掉了。
短短十幾分鐘,路面上就積了一層薄薄的落雪,陳皮將車速稍稍降低了一些,反正也不趕時間。
若是想盡快找到張宇和周姝彤,就必須要借助早茶的力量,白天其實什么事情都做不了。
陳皮只能等,耐心的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等下去。
有時候他也在反思,穿越之后身背厄運系統,雖然看似很牛叉,但能力強責任就重,很累。
做夢的時候,陳皮都在想,其實做個無憂無慮的廢人,也挺好。
就像那句話名言:“生活不止眼前的茍且,還有,禿如其來。”
天天禿。
天天來。
風雪交加,天氣惡劣,按道理這入雪山的路段不應該有太多車輛,可隨著時間推移,陳皮忽然發現,路上竟然開始堵車了。
八十公里的路程。
普拉多開到五分之四的時候,路上的車基本就不動了。
“不是節假日,不是周末,去鳳尾雪山游玩的人這么多嗎?”陳皮打開車窗,朝外面望了望,一眼望不到頭,密密麻麻全是私家車。
蘇柔柔吸溜了一下鼻涕,抱著一杯加了三袋糖精的奶茶正在小口小口的喝著,她是真的沒多想,她也是真的什么都不知道,反正只要陪在陳皮身邊,她就很安心了。
而且。
在蘇柔柔看來,昨夜兩個人可是有了第一次親密接觸,渡那幾口熱水,可是實實在在的接吻。
兩個人。
無戀人之名,卻已有了戀人之實。
“哥哥,別著急,我幫你查一查,也可能是前方有交通事故,所以路段被堵住了。”蘇柔柔掏出手機就開始查導航。
“咦?”
“信號好差。”
“開了4G,導航APP都完全沒有反應,一直在緩沖。”
只能等待。
繼續等待。
車子開始以不到10邁的速度龜速爬行。
好像大了許多,方才還是細密的小碎片,到這里已經成了大朵大朵的雪絨花,雖然還是比不上鵝毛大雪,但也差不了太多了。
好像越靠近鳳尾雪山。
這雪就越大。
又朝前面開了幾百米,徹底堵死了,整條路,一動不動。
車外好多人都下車觀望前面到底發生了什么事情,陳皮也跟著下了車,剛好可以抽根煙。
“小兄弟,借個火。”旁邊停著一輛白色的雪鐵龍,車子已經徹底熄了火,這時候,從駕駛位上走下來一個胡子拉碴的大叔。
“給您。”陳皮沒多想,直接將打火機扔過去。
兩個人靠在車子旁邊。
寂寞的吞云吐霧。
悉悉索索的雪,很快就給衣服染了一層雪白。
“小兄弟哪的人?”胡子大叔隨口問道。
“南川的。”陳皮吐出一個煙圈,望向遠方。
“那還挺遠的。”胡子大叔停頓了一下,忽然又問道,“也是來參加活動的?”
活動?
陳皮愣了愣。
然后搖搖頭:“什么活動?”
“浴火鳳凰木啊。”胡子大叔發現陳皮好像真的對此一無所知,然后就解釋道,“今天這條路上之所以堵車,就是因為有人在地下網站推了一條活動,地點就在這鳳尾雪山的白霧樹海,因為入山必須經過這段路,所以車流量才會暴增。”
“白霧樹海?”陳皮重復了一遍。
“就是自殺森林。”這時候,又湊過來一個卷毛的年輕人,蹭了蹭鼻子,一邊跺腳一邊搓手,肩膀上背著一個相機,“我是鸞市日報的記者王文博,這次入山就是為了跟蹤采訪浴火鳳凰木活動。”
這王文博明顯是個話嘮。
湊過來就開始叨叨叨個沒完沒了。
不過,信息量還是蠻大的,畢竟是專業記者,入山前肯定做足了功課。
“鳳尾雪山深處有一片樹海,名叫白霧,在當地人的稱呼中,還有個名字,就叫自殺森林。非常邪門,相傳,這人一旦走入森林,指南針都會自動失靈,人也會徹底丟失方向,入林者根本找不到出路,最終就會迷失在森林樹海之中,活生生餓死或者凍死。”
“進入白霧樹海自殺的人,除了餓死和凍死,多數都會選擇上吊。傳聞,如果半夜從樹海周圍經過,就能聽到繩索摩擦的聲音,運氣好還能看見獠牙長舌的死物在樹海外徘徊,最古怪的是,那些上吊的人,最終被發現的時候,卻大多都是倒垂著身子,腳朝上頭朝下。”
“隨著時間推移,近幾年,去白霧樹海自殺的人,采取的方式更加多元化。有人千山萬水走進自殺森林,服食安眠藥或者毒藥的;有人選擇在冬天下雪的時候,躺在雪地里將自己活生生掩埋;還有的人甚至用冰雪磨成尖刺,生生刺穿心臟…非常的恐怖。”
“何止是恐怖啊。”那胡子大叔罵罵咧咧的附和道,“簡直惡心壞了,都是一群變態,活著有什么不好,造孽啊。”
“也不能這么武斷的下定論,在咱們傳統的觀念里,自殺是一種懦弱和不負責任的表現,可現在的年輕人當中,卻認為是一種對失敗負責的行為,一種謝罪。畢竟生活壓力太大了,996和007把這一代的孩子都壓垮了,再加上很多獨生子女,自己還養不活呢,就要負擔兩邊的老人。若是男人就更慘了,房子車子票子,缺了哪一樣都沒人看得起,人到中年還要面臨裁員危機,活著,還特么不如死了舒服。”王文博別看年紀輕輕,說出來的話,到也有幾分道理。
“都賴這操蛋的社會。”
胡子大叔抓了抓頭發,滿眼憂傷,好像被王文博那句中年危機給觸動到了。
現在的電視劇里,那些男主角動不動就是大別墅、大平層、開豪車、穿名牌,動不動就收購公司,牛逼的吊炸天,真的惡心。好久都沒看到那種很窮的電視劇了,陳皮最喜歡看的電視劇,就是那種男主角從頭到尾都被貧窮壓得喘不過氣,最后經過自己的不懈努力和艱苦奮斗,結果,仍然被貧窮壓得喘不過氣。
這其實跟王文博說的異曲同工。
有些人可能會唱反調。
有自殺的勇氣,為什么不再努力一下呢?
可是,
多努力才叫努力啊!
陳皮之前就聽過一句特流行的名言警句:“你努力的程度還不夠,沒資格談猝死。”
狗幾把的名言警句。
老子沒資格談猝死?
那有資格的人應該長什么樣子呢?
連續六個月,每天加班熬夜到深夜2點鐘,開會開到暈過去,鼻血流到鍵盤上,說禿頂就禿頂?
多誅心啊,在講‘努力’的社會,‘猝死’都成了一件論資排輩的事情。
有人可能會說:“凌晨四點半的哈佛燈火通明,詹姆斯天天見到凌晨四點的洛杉磯。”
您這是在跟誰較勁呢?
難道沒人告訴你,哈佛的圖書館在12點就幾乎沒人了,詹姆斯很少在四點起床嗎?
努力真的是一句很正確的——廢話!
而不努力,則是一種高高在上的——歧視!
城鄉之間的貧富差異應該如何消除呢?
難道僅靠努力就行了!
哪個工地上的民工不努力!
天真是好事,天真過了頭,那就是愚蠢。很多成功的企業家都會說,努力能改變一切,這話可能是這個殘酷社會給予憨憨們最后的溫柔了。
其實如果仔細挖掘,不難發現,那些超級大佬,許多祖輩父輩那可都是上了近現代歷史書的。
單靠努力。
永遠只能是憨憨。
在一個充滿頑疾的社會里,人人可以公然拿起‘不努力’這個武器,去歧視那些被遺忘的人,并且無與倫比的正義。
所以。
努力,成為了道德缺失的根源,社會不警惕這個現實,必然就會滋生出匪夷所思的文化。
自殺。
就源于此。
陳皮莫名得有些哀傷,遠山中滿眼的鳳凰花,通紅通紅,是否也預示著那瞬間的寂滅?
對于自殺,陳皮不贊同,但是可以理解,如果一個活生生的人不是無路可走,哪里會有勇氣就這般結束生命呢。
“好死不如賴活著,反正我是沒勇氣走進去。”胡子大叔吐掉煙屁股,用鞋底使勁踩了踩,踩得格外用力。
“我就是想去看看,看看這白霧樹海是不是跟傳說中一樣邪乎,然后寫一篇真實的報道,警醒世人。”王文博舉起相機,對著一望無際密密麻麻的車隊拍了一張照片。
相機的Led顯示屏上,灰蒙蒙的天色襯托下,這些擁堵的汽車,活似一口一口的棺材。
陳皮的余光掃了一眼那照片,忽然有些膽顫心驚:“如果那白霧樹海真如傳聞中一般,那長年累月下來,會積攢多少冤魂鬼物啊!吊死鬼、凍死鬼、餓死鬼、棄嬰…那些無人掩埋的枯骨,密密麻麻常年遮蔽陽光的樹海,無邊無際的陰氣加上層層疊疊的鬼氣。”
頭皮有些發麻。
按說鸞市這邊應該也有詭秘調查局,難道這里的探員不清楚白霧樹海的危害性嗎?
如果一旦爆發。
可能比原子彈的威力還要恐怖。
嘀嘀嘀嘀嘀嘀!
聊了二十多分鐘,車隊終于動了,大家各自返回自己的車上。
依舊是龜速前行。
陳皮透過擋風玻璃,朝遠方遙望,天空跟遠山交界處的云層,越壓越厚,雪,下的更大了。
“自殺就自殺,活不下去就去投胎,可為什么一定要扎堆兒呢?”陳皮恨恨地碎了一口。
就在這時候。
坐在副駕駛位置上的蘇柔柔,猛的抬起頭:“哥哥,快看。”
遠方。
原本黑沉沉的云層,猛的亮起一束黑白兩色的光,一頭連接著鳳尾雪山,一頭仿佛刺破了云層。
普通人可能感覺不到。
但陳皮卻清清楚楚的意識到,那光柱中駭人的陰森之氣,濃重得猶如陰曹地府,可這里是人間啊。
天空中甚至出現了短暫的晝夜交替。
前一刻。
漫天星辰。
后一刻。
白晝雷雪。
“那是什么?”
“世界末日嗎?”
“太酷了。”
“感覺比電影特效都帥。”
“心臟突突的跳。”
蘇柔柔跟陳皮一樣,也在盯著那光柱看,然后便不太確信的說了一句:“哥哥,我覺得那里面馬上就要有非常恐怖的東西出來了,我好像能看到它的樣子,好嚇人。”
就在蘇柔柔面露恐怖之色時,公路上的私家車里,忽然就有人下車了。
剛開始只是稀稀拉拉的幾個人。
很快。
下車步行的人,越來越多。
就如行尸走肉一般。
看著就瘆人。
陳皮的車子旁邊同樣有人不斷的經過。
人群木納的徒步行走,迎著落雪,朝著雪山。
如果從高空俯瞰,此情此景定是非常壯觀,就如同朝圣一般。
唯一比較尷尬的是。
自殺者的朝圣…對象是誰啊?
閻羅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