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皮將洋蔥從背后拿到胸前,仔仔細細的打量一番,跟普通的洋蔥其實沒有太多區別,可能就是更漂亮,顏色更鮮艷。
嘗試著剝開一片,輕輕一捏。
陳皮自己沒有什么感覺,連辣眼睛都不覺得辣,但是身邊的廖勇昌卻頓時開始放聲大哭,眼淚跟噴泉一樣刷刷刷的往外彪。
嗚嗚嗚。
不僅是廖勇昌。
陳皮身后的趙子民,還有那群被堵住嘴巴的同學,全都是放聲大哭。又使勁捏了捏,再看遠一點戴著惡鬼面具的村民,甚至那些漂浮在半空中的冤鬼,都開始掉起了眼淚。
陳皮自己都懵圈了。
這洋蔥真是吊爆了,連鬼都扛不住啊,流眼淚的鬼見沒見過?
瞧瞧那帶著黑色鬼氣的淚珠,就跟下雨似的。
厄運出品。
果然精品!
趁著所有人和鬼都彪眼淚的間隙,陳皮趕緊轉身將趙子民還有那群同學的繩索給解開,順便把堵在嘴巴里的紙團給取下來。
“陳…嗚嗚嗚。”趙子民站在陳皮的身邊,看清楚周圍的情況,整個人都不好了,到底發生了什么?誰能解釋一下嗎?
陳皮沒時間解釋,只好隨口應付了一句:“老鄉們的感情太充沛了,憶苦思甜,自己把自己感動了。”
“嗚嗚嗚…小心!”
同樣梨花帶雨的蘇柔柔,突然抬起手指向陳皮的身后。
斑駁的崖坡上,一道黑色的鬼影,掉著眼淚,張牙舞爪的朝陳皮沖過來,這只鬼是方才距離陳皮最遠的一只,受到的影響也最差。
連轉身都沒有轉身,陳皮直接一把撕下來一整片洋蔥,啪的一下捏爆,蔥汁飛濺。
幾乎就是同時。
原本在半空中沖的好好的鬼影。
身子僵硬如磐石般咔的一頓,鬼眼里的淚珠唰的一下子就下來了…所有冤魂都感覺自己見鬼了,這特么完全不科學啊,好好的沖殺,咋說哭就哭了呢?
這只被定住的鬼,可能吸入的蔥汁略微有點多,哭起來壓根兒就停不下來,這已經不是一只鬼能夠理解的范疇了。
原本好好的換血祭祀。
被陳皮一顆洋蔥給生生整成了比哭大賽。
“如果你愿意一層一層的剝開我的心,你會鼻酸,你會流淚。”陳皮嘴巴里歡樂的哼唱著一首這個世界完全聽不懂的歌。
圍著那群搞事情的‘妖魔鬼怪’,一層一層的剝開洋蔥。
嗚嗚嗚。
嗚嗚嗚。
年紀大點的村民,不出幾分鐘就能給自己哭暈過去。
再看那些冤魂。
這種病死的鬼,鬼氣本就不多,他們的死又不是有人故意要害他們,大多都是咎由自取。死了卻不愿意歸天,滯留人間,這么一把鼻涕一把淚的浪費,很快就把自己哭的幾乎魂飛魄散。
再弱一點的鬼。
身子骨都開始變成透明了。
趙子民帶著被救出來的學生,跑地遠遠的,手機里的信號也通了,直接打電話求救。
為了防止有人逃跑。
陳皮根本就沒打算離開,直接走到篝火旁,盤膝而坐,每隔一段時間就剝開一層洋蔥。
輕輕一捏。
周圍的哭聲完全跟陳皮的手指同步。
洋蔥撕開。
哭聲瞬間提高。
蔥汁散盡,哭聲就會減弱。
當然,有些冤魂想著干脆逃開崖坡算了,可也不知道為什么,就是飛不出去,這片崖坡就像是被一盞無形的金鐘罩給扣住了。
罩子外面站著一只雪白的山貓。
喵嗚喵嗚的輕聲叫著,仿佛是在給陳皮加油,又仿佛是在嘲笑那些逃不出去的傻鬼。
時間緩慢流逝。
暴雨停歇。
眼看著便要月落日升,這群早已成了軟腳蝦的冤鬼,若是直愣愣面對日光,結局定是魂飛魄散,永世不得超生。
啪嗒。
啪嗒。
赤足前行的山鬼,終于款款而來,負手站到崖坡前。
“神女娘娘?”
“神女娘娘,救救,嗚嗚嗚。”
生命危急之時,人性的卑劣面終于徹底爆發,之前這群泯滅天性的村民都已經稱呼人家叫山鬼了,現在呢,轉眼變成神女娘娘。
可人生不是選擇題啊,選擇當一分鐘的惡徒還是一輩子的狗熊,都沒錯,哪種情況更糟糕一些呢?
當一只行走的野獸?
山鬼看著崖坡上的村民和冤鬼,開口道:“很多人都活在空虛里,但直面絕望真的很需要勇氣,于山而佑,我很抱歉。”
抱歉?
山鬼向村民說抱歉!
再癡傻的人都能聽出來這話里的意思,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似乎都要斷掉,可這怨得了誰?自己種下的因,不管結出多臟的惡果,自己都要忍著惡心吞下去,道理就是這么個道理,當局者迷,身在其中的時候,沒有人提醒你,你永遠都不知道自己有多傻逼。
陳皮手里的洋蔥還未剝完,崖坡上的哭聲依舊。
“有人會疊紙船嗎?”這時候,山鬼突然扭過頭,朝趙子民那群躲得遠遠的人問了一句沒頭沒尾的話。
紙船?
已經驚嚇過度的學生包括趙子民這個帶隊老師,都有些心有余悸,根本不敢回話。
“我,我會。”半晌之后,蘇柔柔悄悄舉起了手。
下一刻。
崖坡上就飛過來厚厚一沓紙:“那就請你疊一些紙船吧,疊好之后,就放到旁邊的河溪中。”
蘇柔柔沒有問為什么。
今夜詭譎的事情已經太多了。
疊就是了,她的心理感應告訴自己,崖坡上最后出現的女人,不會害自己。
認認真真的將紙疊成一艘一艘小巧玲瓏的船,輕輕放到河溪中,夜風吹拂,這些紙船卻紋絲不動,仿佛是在等待船客。
“生死望,千里墳,夜來夢,淚千行…”山鬼迎著風站在崖間,嘴中念念有詞,“去吧,去吧,坐上這船,去你們應該去的地方,這,是最后的機會。”
那些村民痛哭半宿,多半都已經哭暈過去,能堅持著不消失的,都是冤魂,眼淚汪汪的冤魂。
只不過。
沒哭暈過去,比哭暈過去還慘,都快沒有鬼樣子了。
三個呼吸之后。
第一只冤魂輕輕飄出崖坡,落在了一只紙船上,清風吹拂,紙船開始劃向黑夜中的遠方。
然后。
第二只冤魂也飄了出來,第三只,第四只…
廖勇昌是村民中為數不多沒有哭暈過去的,但一雙眼睛也早就哭腫了,本來是帶著怨恨和強忍不住的尬哭,可就在這時候,他突然放生嚎啕大哭起來,陳皮低頭看了看手心里的洋蔥,自己并沒有多剝啊?
廖勇昌的哭聲是伴著一只年過半百的女鬼開始的,嘴巴里不住的喊著一個名字,想來那應該是他母親。
這哭聲仿佛是可以傳染。
飄到那些紙船上的冤魂,也開始嗚嗚嗚的哭起來,這次是真的哭了,幾名真正有了懺悔之心的,更是輕輕彎腰,朝著山鬼盈盈一拜。
吹過河溪。
紙船突然開始亮起一抹幽幽之火。
相傳,這陰山中的河,早年間的名字叫陽河。
陽河貫穿整座陰山,算是這座大山的母親河,養育一方水土。夜風中,河水的水花飛濺,拍打在岸邊蘇柔柔的臉頰上,微涼。
按照陰山里的說法,人死之后,是要在黃泉渡過一條鵝毛不漂的奈河,燒船可以讓親人平安的渡過那條河,到達另外一個極樂世界。
燃燒的紙船。
順著陽河的水,緩緩地漂走,幽幽的火光照亮整條河溪,似乎也點亮了整座陰山。
紙船彎彎曲曲的排著長隊,由近及遠,漸漸隱于夜色。
一道悲壯憐憫的長吟從山鬼的口中發出,聲音傳遍陰山,時而高亢,時而低沉。
她在喊山。
為那群她一直都盡力守護的村民,喊他們的今生,喊他們的來世。
陽間,有緣相遇。
來生,不欠寸情。
走好。
勿念。
山鬼的喊山,持續了許久,一直到紙船燃燒殆盡,一直到她的嗓音喊到沙啞。
天空與大山的交界處,露出一抹魚肚白。
要亮了。
陳皮捏碎最后一片洋蔥,深吸一口清晨的新鮮空氣,站起身,走到山鬼身旁,閉上眼,張開雙臂,仿佛是要擁抱整座大山。當他剛剛舉起雙手的時候,陽河的兩岸,忽然就綻開了一叢一叢,鮮艷如血的花。
花開兩岸。
紅如火。
艷如陽。
天角的魚肚白,睜開瞇著的雙眼,血色的花,瞬間就破碎成熒光,清風徐來,螢火漫天。
這是古廟海棠,這也是今世花,花下埋著陰山的饒骨,骨上開花,人生花,花送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