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年前,X市東區,雨夜。
再一次睜眼時,周圍的景象已經天翻地覆,顧云從地毯上起身,雖然還是同一間屋子,但家具擺放的位置都出現了明顯偏差,客廳內唯一的光源來自于他正上方掛著的吊燈,橘色的燈光忽明忽暗,加上窗外時不時的雷鳴,讓屋內的氣氛顯得有些陰森。
安鈴已經不知所蹤,取而代之的,是一個坐在餐桌前嗑瓜子的老頭。
顧云一眼就認出了老人的身份——此時的宋谷和報紙上的照片中沒什么不同,身上穿著泛黃的白色二道背心,瓜子殼落到地上也絲毫不管,看起來十分邋遢。
宋谷卻像是完全沒有注意到顧云一般,繼續悠哉悠哉地嗑著瓜子。
不一會兒,敲門聲響起了。
宋谷眼前一亮,快步走到門前,打開防盜門。
一位穿著黑色風衣,戴著黑色禮帽的男子被他迎了進來。
“你就是#先生吧?”
顧云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當宋谷提到男人的姓名之時,他聽見的只有一陣尖銳而刺耳的噪音,再朝風衣男看去,卻發現對方的面容也是扭曲的,根本看不出絲毫特征。
風衣男似乎在與宋谷交談,可是顧云卻什么都沒聽見,宋谷全程就像是一個人在演獨角戲一般自說自話著。
兩人在門口交談了一會兒,宋谷便熱情地讓男人坐到了餐桌對面,從冰箱里翻找出了一些點心,又為對方泡了杯咖啡。
“#先生,實不相瞞,我從一個月前就越來越難以控制住心中的渴望了。”
宋谷在說這句話時,臉上并不像是一個病人般充滿惶恐與無助,相反,他的語氣聽起來興奮極了,“其實我從很小的時候,就開始對人體產生了濃厚的興趣,當然,如果是年輕女性那就更好了。”
“我很難向你解釋這種沖動從何而來,但是最近終于讓我找到了機會,這次的訪客是一個和家里人吵了架,賭氣跑來X市打工的小姑娘,她人很單純,給我講述了許多父母是如何忽視了她的意愿,還講了一旦她違背了父母的期望就會挨上一頓毒打。”
“她那天好像喝了點酒,情緒有些激動,說到后來已經口干舌燥了,所以我就像剛才那樣去廚房給她泡了杯速溶咖啡——速溶咖啡很好,能讓人提起精神,不過我在里面加了些別的東西。”
“這是我第一次這么做,我還以為從小販手里低價買來的藥會掉鏈子,但那個小姑娘很快就睡著了,她喋喋不休地說了那么久,也是時候好好休息一會兒了。”
“于是我把她抱回她臥室,將她平放在床上…你那是什么眼神?我追求的不是那么膚淺的刺激,我覺得人體真正的魅力不在于外表,而是內在,所以我拿出了準備好的手術刀——這是我從一個朋友那里買到的,他也在金融危機之中失了業。”
“切到第七刀的時候,她醒了,看見發生在自己身上的變化一下就慌了神,可是由于藥效的緣故,她動彈不得…不過就算沒有藥效,她也一樣動不了,我對人體有很深的研究,一開始的四刀,已經徹底斷絕了她反抗的可能。”
“然后她就哭了,乞求我停下來,那當然不行,我的藝術加工才進行到一半,怎么能半途而廢?”
“第一次,注定是最特別的一次,所以我記了數,在第一百三十二刀時,我完全打開了她,了解到了她內在的每一個細節,這要比她的語言生動得多,她的一切都完整地呈現在了我的面前…美中不足的是,那個小姑娘似乎已經發不出任何聲音了,大概是在第三十刀,還是二十六刀時停止了哭喊來著?我已經有些記不清了。”
“所以#先生,我可是你的忠實粉絲,如你所見,我們是同類,我們對人體,和藝術都有著超越常人的理解。”
“我最喜歡你《鏡框中的瑪麗》這本書,尤其是那個在錯誤的時間闖入錯誤地點的小姑娘,簡直讓我記憶猶新!你究竟是如何想到利用怪談作為障眼法,將她活生生地囚禁到鏡框背面這個點子的?”
“雖然我們展現藝術的手法可能有所出入,但是追求的理念是相通的,我們所追尋的都是美麗與絕望的交匯點,只有最極度的絕望,才能襯托出人類最美麗的部分——如何?這能否為你的下一部作品提供靈感?”
說到此處,臥室的房門突然間被打開了。
一個穿著小熊睡衣,赤著腳,披頭散發的小姑娘睡眼惺忪地出來了,她揉了揉眼睛,看見宋谷和風衣男時先是一愣,接著十分懂禮貌地朝兩人問了聲好。
接著她迷迷糊糊走進廚房拿了一瓶礦泉水,又暈暈乎乎地回到了自己的臥室。
屋內突然陷入了長時間的沉寂,最終還是由宋谷打破了沉默。
“剛才那個小姑娘,就是女主角的原型,怎么樣,還挺可愛的吧?”
短暫的沉默,風衣男似乎對宋谷說了些什么。
“哈哈,你可真會說笑,她當然沒死,要是真的出了人命,我可就沒機會見到你了——剛才我給你說的是我最近構思的小說,書名暫定為《恐怖老人》,唉,可惜我沒什么寫作才華,也就只能一個人在家里瞎想。”
“對了,能夠私下透露一下,你下本書的題材是什么?”
“霧雨天出現在高速公路中間,致使車輛墜崖的怨靈?嗯…聽起來不錯。”
“小說的魅力就在于此啊,能將自己平時不切實際的想法,通過另一種方式表現出來,就好比《鏡框中的瑪麗》最終的結局,關鍵是呈現出來的絕望的美感——你總不可能真的把某個高中生小姑娘囚禁在地下室的鏡面背后,對吧?”
回應宋谷的,卻又是一陣久久的沉默。
宋谷注視著坐在對面的風衣男,兩人就這么一直對視著,他臉上大大咧咧的笑容逐漸消失了,他仿佛覺察到了什么,變得不再狂熱,鎮定下來之后,他開始惶恐。
屋內忽明忽暗的吊燈不合時宜地晃動起來,窗外暴雨如注,房間內就只剩下了雨滴打在窗沿上的聲響。
不知過了多久,風衣男似乎終于開口說了些什么,宋谷臉上的表情才終于恢復了正常。
他旋即拍起手來,“哈哈哈,#先生,你真不愧是恐怖小說作家,我就說嘛,怎么可能真的有人這么做,我剛才差點就被你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