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這鐵手套和白海鷗的勁兒實在太大，觥籌交錯間，人們的面孔在李昂眼中逐漸出現了重影。
每個人都笑得很開心，對于形單影只，飽受排斥的獵魔人，能參加這樣一場，全是同類的晚宴，真是一種很幸運的事。
他想，如果這時候炎魔破封，這幫醉漢恐怕全得被一鍋端。
自己肯定能跑，他身上還有安潔莉娜女士給他的傳送護符，能夠直接把他拉回泰瑞昂巨樹。
“我好像明白為什么他們不愿放棄凱爾莫罕了。”
柯恩端著酒杯回到了李昂身邊。
到底還懷著獅鷲學派巫師的一絲矜持，他沒像那幫醉漢們一樣，吵吵嚷嚷沒個正形，依舊保持著禮貌的儀容。
倒是他的弟弟彌賽爾，已經跟其余人打成一片了。
“為什么？”
“因為這里是獵魔人之家，你應該能理解，對我們這行人而言，有一個家是怎樣的感受。”
“是的，我能理解。”
李昂正色道：“‘家’是一個不需要你經常回來，但只要知道這世上還有這么個——能夠無時無刻為你敞開大門，里面有你熟悉的人和物，就能使人心安。”
“對，你說的很貼切。獵魔人不信教，但總該有點寄托。”
柯恩笑道：“說起來，這兒跟以前相比，真的一點變化都沒有，這張桌子已經用了快上百年了.....”
他指著桌上的一道淺淺的劃痕說道：“這是我刻的，已經快磨平了。當時我們在凱爾莫罕接受統一的劍術訓練，有個叫莫桑的貓派獵魔人是我們的劍術老師，他的劍術的確很出眾，但性格卻很難相處，尤其像歐吉爾德那樣，對我們獅鷲學派抱有偏見。”
“我一直很討厭他，有一天，在被他侮辱我們獅鷲學派的獵魔人根本不配學習他的劍術后，我在桌上刻下了他的名字，然后橫著劃了好幾道。”
“他這次沒來？”
“他早就死了。”
柯恩的笑容有些苦澀：“在帶我們進行獵魔試煉的時候，為了救彌賽爾而死——他的確很難相處，但他不愧為一個老師。”
“真令人惋惜。”
“沒什么可惋惜的，他的性格很糟糕可不僅局限于此，他曾因為一個貴族家庭拖欠他的酬金，將那整個村莊血洗一空，殺死男人，JY婦女——他是個十足的惡棍，死不足惜。”
李昂語塞。
“但這世界有時候就是這樣，從沒有非黑即白，正義與邪惡涇渭分明。獵魔人里的好人很少，但實際上，他們每個都能稱得上是很不錯的人——前提是你能成為他們的同伴。”
“的確是這樣。”
柯恩的臉上帶著紅暈，有些赧然：“抱歉，我的話好像太多了。”
“我倒不這么認為。”
“今晚早些休息，對于那只炎魔，我不像歐吉爾德那樣樂觀，即使我們真能解決掉它，也不知會送掉多少條性命。”
“我會盡力而為。”
“大家都會，我很榮幸能與你并肩作戰，里昂。”
柯恩伸出拳頭，和李昂撞了下，站起身想要離開，卻被已經醉醺醺的歐吉爾德攔住了。
“想跑？”
他抓住了柯恩講究的毛料罩衫，嚷嚷道：“平時你端著副男巫的架子也就算了，但今晚，你看看彌賽爾，你再端著架子，小心我們一塊揍你！”
已經喝得迷迷瞪瞪的彌賽爾高聲道：“對，揍你！”
柯恩倍感無奈，長嘆了一口氣：“好吧，我陪你，今晚不醉不歸。”
李昂下意識看向之前揚言跟歐吉爾德比拼酒量的伊斯塔，找了一整圈，才發現這女人居然已經趴在桌子上，不省人事了。
就這？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
但很快他的笑容就凝固了。
因為他看到伊斯塔似乎察覺到了他的目光，惺忪的醉眼抬起，正看到他的那副飽含嘲諷的笑容。
于是她豁得站起，腳步踉蹌著走來。
“你在嘲笑我？”
李昂：“......”
砰——
滿滿一杯酒倒上，她指著已經快要溢出的酒杯說道：“跟我喝！”
李昂只好端起酒杯，剛放到嘴邊，伊斯塔便噗通一聲栽倒在地，酒水灑了滿身......真是狼狽啊。
假如有照相機，把眼前這一幕拍下來，這一定能成為伊斯塔畢生的黑歷史。
他無奈地將徹底不省人事的伊斯塔扶起，放在了一旁的長椅上。
喧鬧的晚宴持續了一個小時，才重歸寂靜。
到處都躺著醺醺然的醉漢，如果遇到突發事件，他們或許能夠抵御這種迷醉感，但眼下，他們只需要一場酣暢淋漓的大醉。
因為一場生死之戰就在眼前。
他們將面對一只高序列的炎魔，誰也不敢保證自己能夠活下來。
歐吉爾德的酒量的確不是吹的，所有人都倒下了，但他依舊傲視群雄。
他環顧四周，環顧了好幾圈，才終于將目光看向坐在角落里，存在感很低的李昂。
“里昂，你怎么跑到這兒來了？”
李昂笑道：“我的酒量不太好，而且萬一出事了，總得有個清醒的人來叫醒你們，免得大家被一鍋端掉。”
歐吉爾德豎起了一根大拇指：“有道理！”
他拖來了兩條椅子，在李昂身邊躺下：“臥室都被炎魔搞塌了，今晚先在椅子上對付一宿吧。”
“好。”
“這好像不太禮貌。”
“哈，這有什么的，我也是獵魔人，也曾在冰天雪地里露宿，睡在滿是蚊蟲的河邊，我沒那么嬌氣。”
“唉，安潔莉娜女士怎么能忍心讓你當獵魔人呢？”
“這是我自己選擇的道路，與他人無關，而且說實話，我樂在其中——我曾有過很優渥的生活條件，但那過久了，就顯得平淡無奇了。”
李昂指的是自己的前世。
今生，就算是東羅或者神羅的皇帝，生活條件也未必比得上前世只是個普通人的他。
但正如他所說，那樣的日子太平淡了，一眼就能看到未來。
好好學習，努力工作，結婚生子，掙錢還貸，兢兢業業一生，很偶爾才能攥著干癟的錢包，想著到那個人身人海的旅游景點，去看看山水。
隨后，要不了幾十年就老了。
那樣的日子真的有趣？
歐吉爾德嘆道：“我實在沒法理解你的想法。”
李昂道：“早些休息吧，我們需要養精蓄銳。”
“好吧，晚安，里昂先生。”
“晚安，歐吉爾德先生。”
飄搖的油燈下，便只剩下一個個搖曳的黑影，以及此起彼伏的鼾聲。
但李昂很快就意識到了不對勁——他失眠了。
他躺了許久，開始輾轉反側。
冷不防響起歐吉爾德的聲音：“怎么，孤枕難眠了？”
“有點。”
昨天他還抱著香噴噴的女妖精，今天就睡在一張硬邦邦的長椅上了，而且周圍到處都是酒味和鼾聲。
“你后悔離開阿瓦隆嗎？”
“不后悔。”
“我倒是有一點。”歐吉爾德嘆道，“如果我活下來，打完炎魔，我就去阿瓦隆找愛麗絲。”
“別說這種話好嗎？”
“怎么了？”
“聽起來不吉利。”
像戲臺上的老將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