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二,認命吧。”劉永珍眼里含著淚,還是說出了這句話。
林啟銘低著頭沒有說話,昏暗的燭光下,看不清表情,地面上一滴滴水珠滴下,消散開滲進土里。
窗外寒風呼嘯,屋里氣氛壓抑。
床邊角落里,林啟風裹著被子,蜷縮成一團,愣愣的看著這一幕,怎么都不敢相信,他居然重生了。
前世時,他是一名大學物理老師,一輩子普普通通,沒什么大的成就,教書育人三十多年,臨退休終于熬到了副教授。
和同事們慶祝了一下,心情不錯,他喝得有點多,一覺醒來就看到了眼前這一幕。
難以形容的錯愕與震驚,讓他一度以為是在做夢,牟足了勁狠狠掐了一下大腿,身體上傳來的疼痛是那么清晰,又如此劇烈,嘴角因為疼痛抽搐到變形,無論他心里如何翻江倒海,可不管是屋里的環境,還是母親明顯年輕的身形,都在清楚的告訴他,眼前的一切都是真實的。
如果沒記錯的話,這應該是他19歲那年,大一寒假的第一天。
墻上的日歷也清楚的印證了他的記憶,現在就是1981年1月16日,農歷臘月十一。
“老二,你千萬別怪娘,娘也是實在沒有辦法了。”劉永珍說著,已經成了淚人,沒再多待,轉身走了出去。
林啟銘呆呆的站在原地,眼淚像線一樣滑落,摔在地上,不大會兒就洇濕了一大片地方。
不知道過了多久,林啟銘才吹滅了蠟燭,爬到床上將自己包裹起來。
屋里漆黑安靜下來。
黑暗中,林啟風睜著雙眼躺在床上,記憶中關于老家的畫面在腦海中一一閃過,原本已經遙遠到模糊的記憶,此刻卻歷歷在目。
老宅依然如記憶中一樣狹**仄,一間屋子五十多平,被兩堵墻隔開,中間充當客廳,母親住在左邊較小的房間,林啟風兄弟四個擠在右邊較大的房間。
老家是個礦區,不大的縣城,分布著大大小小十多個礦,村子旁邊就有一個。
俗話說靠山吃山,靠水吃水,靠著煤礦…當然不能吃煤了,吃不成那就只能挖了。
十里八村的壯勞力幾乎都進了煤礦當了礦工,父親林書堂也一樣。
一個月38塊錢的工資,在農村算得上是高薪了,再加上工作之余和母親劉永珍一起下地掙工分,日子過得還算不錯。
直到前些年,父親下井之后,井下發了水,沒有來得及上來。
事后礦上給了1000塊的撫恤金,并且承諾可以讓大哥接父親的班,待遇跟父親一樣,只是母親心里有了陰影,直接回絕了。
事情就這么了了。
一千塊錢,在當時也算筆巨款了,可錢再多,也總有花完的時候。
母親一個人拉扯四個孩子,又當爹又當媽,剛剛四十三的年紀,頭上已經爬滿了白發,因為常年勞作,皮膚枯黃,顯出與年齡不符的蒼老。
家里兄弟四個,林啟風排老三,高考發揮出色,成功考上大學,是村里第一個也是目前唯一一個大學生。
大哥林啟榮,今年23歲,學習不好,勉強混了個初中畢業,就下地掙起了工分,干了幾年,因為踏實能干,被村里的工程隊看中,做了泥瓦匠。十里八鄉地給人蓋房子,有時候走得遠了,十天半月回不了家。
去年大哥經人介紹訂了門親,可老宅本來就小,總不能讓新媳婦跟林啟風三兄弟擠在一個屋里,只能又起了座宅子當婚房,再加上彩禮和婚禮的花費,算是把家底兒揭了個干。
要是大嫂人好也就算了,可偏偏是個霸道潑辣的性子,好在兩人分出去單過了,眼不見心不煩。
二哥林啟銘今年21歲,跟人學了木匠,目前還是個學徒,有個青梅竹馬的女朋友,可因為家里窮,蓋不起新房給不起彩禮,婚事就這么拖了下來。
女方也是個有情義的,頂著家里的壓力,愣是沒提分手,兩人原本計劃著等過兩年攢夠了錢就結婚的,可惜,天不從人愿。
前幾天下大雪,女方父親上房頂掃雪,腳下一滑,摔了下來,送到醫院,人倒是救回來了,可一家人面對醫藥費發起了愁。
女方跟二哥同齡,都是21歲,家里三個孩子,她是老大,下面一個妹妹,一個弟弟,年紀都還小,幫不上什么忙,她媽也是個沒主見的,平生頭一次遇見這么大的事,頓時慌了神。
趁人之危,落井下石的人從來都不缺。
知道她家出了這種事,過去來她家說媒一直沒能成功的人,第一時間找上門來,把男方天花亂墜吹了一通,最后落在了200塊錢彩禮上。
這就像是根救命稻草,一下子就擊中了她家的軟肋,她媽一口就答應了下來。
女方再犟再倔,可面對躺在醫院等著救命錢的父親,眼睛哭的紅腫,最終還是沒能說出拒絕的話,算是默認了。
二哥沒理由也不能阻止,想要改變,除非他能拿出這筆錢,可家里的情況他也知道,去年大哥結婚已經把家底掏干,親戚朋友也都借了個遍。
這年頭誰家都不富裕,能借一次已經是仁至義盡了,再借第二次,誰也張不開這個口。
可拿不出錢,就要眼睜睜看著自己心愛的人嫁給別人,這種痛苦無法言語、刻骨銘心。
這才有了剛才那一幕。
事實上,前世時二哥也確實因此分了手,從此之后,整個人變得沉默寡言了很多,直到幾年后,母親托人說媒,二哥才算成了個家,婚后過得如何,二哥從來沒說,可林啟風看得出來,二哥并不開心。
老四林啟新,今年15歲,正在上初二,是家里第二個大學生,畢業后進了糧站,本以為是個鐵飯碗,誰承想糧站還有倒閉的一天,老四也跟著失了業,后來靠著在糧站時贊的一點積蓄,做起了小生意,日子也還過得去。
夜色已深。
安靜的屋子里傳來一陣微弱低悶的哭泣,把林啟風從回憶中拉回到了現實,嘆了口氣,為二哥的遭遇感到同情,同時心里盤算著,既然重活一世,怎么著也不能看著二哥走上前世時的老路。
想要改變,還是得拿錢說話。
現在已經是1981年,如果林啟風沒記錯的話,今年秋天,村里已經重新分了地,開始實行大包干了。
他記得前世時在報紙上看到過,膽子大的農民,就靠著在地里種植棉花等經濟作物,很快就成了新中國第一批萬元戶。
現在的萬元戶,還是相當堅挺的。
只是老家這邊,卻沒有聽到過有誰不種糧食,去改種其它東西的人,說到底還是被前些年的自然災害給鬧的,畢竟餓肚子的滋味可不好受,手里有糧,心里才能不慌。
手里雖然有了地,可林啟銘的事卻是迫在眉睫,現在種啥都來不及了。
林啟風想著,還是得進城里找找門路,哪怕做個二道販子也成,掙筆快錢,先把二哥的事解決了再說。
無非就是200塊錢的事,二世為人的林啟風對此信心滿滿。
想到這里,他心里輕松很多。
說來也怪,剛才心里想著事,沒有覺得,現在思緒回到現實,頓時覺得渾身冰冷。
明明已經蓋了兩條被子,邊角壓的嚴實,可他還是覺得總有股邪風直往身子里鉆。
打了個哆嗦,林啟風緊了緊被子,準備睡覺。
“咚。”
一聲悶響,旁邊老四翻了個身,好巧不巧一腳直接命中林啟風屁股。
林啟風郁悶的撇撇嘴,怎么就能這么準,同時又有點慶幸,好在是背對著老四,這要是面對面,這一腳下來,簡直不敢想象。
迷迷糊糊中,也不知什么時候,林啟風才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