魯正風得救之后,一路向東御劍飛行,速度也是極快,一炷香功夫便已經到了漁陽境內,忽然心中有所感應,這才落下地來,在城外一處農家小院里,見到了一位三十多歲模樣的白衣修士。
此人玉面無須,頭發已經半白了,長得倒是俊美異常,神情淡然,正在一副棋盤上和自己對弈。
“魯正風拜見劍祖。”
原來,此人便是那位號稱‘一劍東來鎮千山’的尨山劍祖,東來劍仙。
“無須多禮,起來吧。”
東來真人慢慢地放下了一顆白子,圍殺了一片黑子,眼看棋局已定,這才慢條斯理地收了棋子。
魯正風此時手中正提著兩位同門的尸體,心中自責不已,哪里敢起來。
“死都死了,跪著也活不過來,與其自責,日后你親手為他們報仇便是了。倒是你魯正風身為尨山劍派長老,平日里行事便諸多魯莽,此次事了后去悟劍崖禁閉一百年。”
東來真人似乎見慣了生死一樣,臉上神情沒有絲毫變化。
“是!”
魯正風這才起身,開始講述起前因后果來。
原來,魯正風在幾個月前帶著門中子弟來西境三州歷練,原本不過是為了誅殺一只吃人的豬妖,有他這個金丹劍修坐鎮,兩個門人子弟輕易便圍殺了那個小小的豬妖,原本有些意猶未盡,卻在即將回山的半路上聽說漁陽境內在冰天雪地的冬季下了一場甘霖大雨,事有反常,遂將此事報告了師門。
尨山劍派的當代劍主下令核查,看看此事是否和妖魔邪道有關。
于是,性格有些魯莽,并不適合潛伏探察的魯正風,覺得這是一個機會,另外兩個劍派弟子也躍躍欲試,勢要查個明白,斬妖除魔。
結果,跑了方圓幾個縣,天降甘霖這件事情也沒有查清楚,作為名門正派,魯正風人是莽了一點,但還做不出硬闖陰司,強拘土地來查案這種事情,燒了幾次香,也無人回應,便只能作罷,倒是意外得知朝廷準備攻打烏蘭國。
烏蘭和大成王朝自古為敵,修煉者之間廝殺也很多,魯正風就順其自然摸到了函天城方向。
魯正風查到函天城中有修士作亂,但畢竟人手不足,也就沒有貿然潛入,等到定波軍和烏蘭鐵騎這一戰,見到烏蘭國一方的修士試圖斬殺定波軍主帥,才在盛怒之下,忍不住出了手。
從一連串的陰差陽錯講起,一直到有飛劍西來,隔空斬殺了六個鬼方神殿修士救了自己一命為止,魯正風倒是絲毫沒有隱瞞自己的過錯,也將云蘇說的一字不漏地稟告了。
“此人修為極高,說鬼方神殿的真正陰謀是想要,想要鎮殺我們尨山劍派的東來真人,讓我回去以后務必轉告劍祖,如果沒有十萬分的把握,最好遠離函天城。”
魯正風說完這些,汗水都冒出來了,他一百年還難得見到一次這位劍祖,門中傳聞這位劍祖已經到了劍道忘情的境界,不要一個不忿便清理了門戶才好。
“喔?!”
東來真人原本古井無波的眼眸中,忽然一亮,稍作沉吟:
“兩個鬼方神殿的金丹鬼修,六人布下靈鬼噬心陣,隔空而來,卻一劍斬盡了…”
“正風所言句句屬實,不敢有半分假話。只是此人以念識傳音,未曾見到他真人,真身怕是在十數里之外。”
東來真人卻沉默了,飛劍隔空殺人,劍派中那些不成器的徒子徒孫們,倒是也有人能做到,但要跨越十數里,還要一劍斬破靈鬼噬心陣,再擊殺了兩個金丹鬼修,至少自己那位化丹境巔峰境界的小弟子,當代尨山劍主是做不到的。
此人修為之高,道行之深,一劍之下可見端倪。
還有一點,東來真人覺得頗為可疑。
魯正風說那位高人可能是在十數里外動手的,然而在他看來,這不過是這位徒孫的猜測,若是十里之外,一模一樣的殺人,他東來真人八百年前便能做到了。
若是百里之外,八十年前,雖然非常勉強,但全力以赴也可以做到。
但如果更遠呢…
“此人修為可能比你想象的還要高得多。鬼方神殿向來行事詭秘,他能探聽到對方想設計鎮殺我,不是尋常修士能做到的。”
東來真人并沒有說自己為了調查鬼方神殿的事情,前后忙碌了數十年時間,走遍了方圓十余萬里,才得知這個鬼修勢力和很多年前曇花一現,傳承了八千年的陰山皇朝有些關系。
但這一切的背后,到底是什么樣的陰謀詭計,卻依然查不清楚。
他也曾抓到過兩個鬼方神殿的鬼王,但一個神魂俱滅,一個居然施展秘法逃走了魂。
“那…”
魯正風也覺得那暗中相助自己的高人,修為極高,想勸一下劍祖,卻又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那就去吧!我東來一生不弱于人,所修的劍道也是勇往直前,若是這一次知道有大災難便退卻了,日后道行必然再難寸進,也不配做你們的劍祖了。
倒是此人出言示警的恩義,我尨山劍派領了。”
東來真人輕飄飄地下了決心。
“可是…劍祖,您就算有十萬分把握,此事還是多做計較為好,徒孫行事魯莽,連累門人子弟受難,受什么懲戒都無怨。
倒是劍祖身系尨山劍派安危,又是大成王朝真正的中流砥柱,還請務必三思而后行!”
魯正風雖然性格莽撞了一些,但這次也是幾百年來第一次吃大虧,以往的災難,都是以一身強絕的劍道,或是人多勢眾,硬生生破去了。
“傳我尨山劍令,凡是我尨山劍派的弟子,不許踏出大成國境一步,順便也通知一下各方修煉勢力,守好大成便是,切莫去函天城蹚渾水。
至于你,先回尨山去報信吧,此事,本尊自有計較。”
“是,劍祖!”
魯正風御使飛劍騰空而去,東來真人卻揮手在桌上擺出了一個香爐,再拿出三根特制的香,點燃插上。
只見一道道青煙,凝出了三只飛鳥,圍繞著他轉了幾圈,便點點頭,飛向了三個不同的方向。
半個時辰不到,天際響起一聲鶴鳴,只見一道白光由遠及近,從天而降,落在了院中,化出一人身形。
此人白發蒼蒼,面色蒼白沒有一絲血色,雙目開闔之間,隱隱有許多劍芒氤氳其中。
“鶴道友來得好快,五百年沒見,一身庚金劍意愈發強大了。”
東來真人拱手行禮,請他入座。
“你也更強了。”
東來真人:“你我未決生死,不談勝負。”
那白發劍修不太善言辭,入座之后就獨自品茶。
“鶴兄,五百年了,你怕是第一次下巫山吧。”
“沒事,自然不必下山。”
東來真人嘆息一聲,說道:“有些事情,既然已經過去了那么久,便看開一些吧。”
“你是人,不懂。”
東來真人淡淡一笑,也不再說話,這家伙的脾氣是沒得改了。
兩人便各自喝茶,連交談都沒有,幾個時辰過去,又有一道御物的遁光自天邊而來,落在院中化出一個老者。
此人齊老無比,彎腰駝背,乍看之下好似長了滿臉的蛇紋,細看才能察覺那是某種龜首紋理。
“哈哈哈,東來道友,鶴道友,小老兒離得最遠,來晚一步了。”
“桂道友的云夢潭距離此地六千余里,千里迢迢趕來,倒是東來過意不去。”
姓桂的老者入座之后,便看向剩余的一個空座,訝色道:
“鏡湖的那位還沒到?”
“魚龍道友素來嗜睡,也許正在修煉的關鍵時刻,便不等他了。”
東來真人擺擺手,示意無妨。
倒是老者嘟囔一句:“這廝也太怕死了,每次打架都不來,下次被人打到鏡湖老窩的時候,我看誰幫他。
喏,人家鶴道友就夠意思,為情所困,五百年都不下一次山,自家婆娘才隔著幾百里都不去看一看,可是每次打架都沒有遲到過。”
這話一出口,那位姓鶴的道友,原本沒有血色的臉,一下就漲紅了,眼中的劍芒噴出兩尺多遠,這是怒火中燒的跡象。
“咳咳,桂道友,話不能這么說,不提那位魚龍道友,至少你我三人攻守互助,這兩千年來一直是并肩作戰的。”
東來真人眼看這是要打起來的樣子,連忙轉移話題,說自己前幾日去了一趟燕宂州的神山,發現那里似乎發生了一些變化,而且,還得知千靈教換了教主,那位化丹境巔峰的千靈真君失蹤了。
“那狗屎吃人的神山,老龜是不敢去了,兩千年前那一回只不過踏入了一只腳,一瞬之間便沒了,結果足足花了一千年才長了回來。”
“神山,不可進。”
果然,原本就要打起來的二人也不慪氣了,東來真人見那位鏡湖的魚龍道人是真個不來了,才說明了召喚二人的緣故。
“二位道友也知道那鬼方神殿來歷很大,此番撕下臉皮,插手凡人之間的戰爭,說不定便是想復辟那傳說中的陰山皇朝。
我此去函天城,必定全力以赴,成敗倒是不重要,卻不能丟了大成氣運,令這萬里疆域上的生靈受難。
所以,還請二位道友為我壓陣。”
“東來道友劍道無敵,單打獨斗自然不懼那些妖魔邪道,若是想以多欺少,老頭子別的不敢說,打架可能不如鶴道友,關鍵時刻幫你擋幾百下還是可以的。”
桂姓道人第一個拍胸口答應,那鶴道友也點點頭,說道:“鶴某必定全力以赴。”
“好,那我們明日便出發,前往函天城。”
東來真人心中暗忖,有這二人相助,他再也沒有了后顧之憂。
不過,活得久了,所思所想自然不會一味地樂觀,也想到萬一局勢有變,整個大成便空虛了,也不知那位神秘人會不會出手。
“此人應該和大成頗有淵源,卻不知究竟是何方高人。”
萬里大成,在凡人眼中是十足的人杰地靈,但東來真人卻知道對于修煉者來說,這里不過是窮鄉僻壤,總共便這么幾個高手,算上那個貪生怕死,總是在鏡湖下面睡覺的老鯉魚,一共也就四人。
三人數百年未見,便陸續聊起了一些稀奇事。
“日前那東來紫氣也不知道是出了什么幺蛾子,害的老龜我一口氣睡了半個月好覺,未曾想今日倒是又冒出來了,睡不了懶覺咯。”
“這紫氣東來乃是天地之精,極為神秘,你我日日晨暉時觀它修煉悟道,看似天天見它,實則如那日月一般,只可遠觀,難以估量。”
“此事有些古怪!”
“哎呀,鶴道友,古怪什么?那東來紫氣既然是天地之精,說不定就是通靈神物,也許自己長腳跑了,便是跑你那巫山劍宮去了也有可能呀。
讓我說啊,跑了倒好,這每天跟點卯一樣,急吼吼地讓我們起床修煉,不修煉吧,心里癢癢,總覺得吃了虧,修煉吧,三五十年也未必就有多少收獲,還睡不了懶覺,實在是難受。
老夫這一千年來,才連著睡了十幾天好覺,平日里看似天天睡,每到了那個點兒,也得半睡半醒,修煉一個時辰湊個數,心里才安生。”
那桂道人一說,東來真人也覺得此事確實有些蹊蹺。
“我也遍查了古書,確實未曾出現過此物失蹤的記錄。”
“唉,老夫倒覺得不意外,以前沒跑,日前不就跑了?讓我說啊,指不定過幾天又跑了,干脆一年半載不回來,大家都睡個好覺,餐霞食氣,實在是雞肋。”
“桂道友,這亙古未見的事情,看似小事,實則是天地氣機變化之數,還能說跑又跑?這次你這嘴怕是不靈了。”
東來道人倒是沒想太多,只是覺得大戰臨近,找些話題轉移一下氣氛,三人也算敘舊了。
云蘇自然不知道這東來真人的一番安排和打算,今日晨暉時分,九天之上再次出現東來紫氣的天地景象時,他便察覺紫霞有些不對勁。
“這紫氣東來乃是天地氣象,和日升月落,白日黑夜一般,是一種自然衍化的天地規則。上次釣走了你,但天地自然還會再行演化,你便安心跟著我,別的不說,有我一口,便有你一口。”
這紫霞說不出來話,卻急的不行,不斷在云蘇的面前變幻形狀,但變來變去,也不知道它到底要變什么。
這就是慣得了,沒喝夠,連肢體語言都組織不好。
云蘇拿出了一壇五十斤的燒刀子,也不給它斟酒,直接把它丟了進去,咕嚕嚕,這就是一通好喝。
半柱香不到,酒壇便空了,一滴酒液都沒了。
紫霞又騰空而起,搖搖晃晃的,明顯有了三分醉意,但還沒有喝夠,朝著云蘇的酒瓶蹭個不停,無奈之下,云蘇只好把如意袋中剩下的魚泉釀都給了它。
這家伙不哭也不鬧,軟綿綿的毛球兒一樣,就跟他以前養的貓一樣,纏起人來沒完,不喝點不罷休。
兩瓶魚泉釀下去,紫霞終于喝夠了,在空中一陣劇烈地變幻,最終變成了一個人的模樣,手里還拿著一根長長的東西,坐在空中。
它還努力地作出揮拋的動作,看的云蘇一愣一愣的,心頭冒起了一個不太真實的想法。
“這是喝多了嗎?”
云蘇因為另有要事,也沒時間慢慢哄它,便裝作懂了,點了幾下頭,紫霞好似也能看懂這個動作,興奮地在空中直蹦,就跟翻筋斗似的。
擼好了紫霞,云蘇便分出一縷神識去何濡明的中軍大帳查探情況。
這一場大捷,定波軍最終消滅了七千余名烏蘭鐵騎,擊殺近五千人,俘虜一千多人,另外有不少散騎跑丟了,迷路了,正在四處搜捕。
而何濡明最滿意的,還是繳獲了三千多匹烏蘭人的熱血馬。這草原上的熱血馬,是騎兵夢寐以求的坐騎,死了的也是好東西,定波軍晚飯就是一頓全馬筵,剩下的太多吃不掉,放著又容易壞的,都下令分給了來運送補給的百姓,一匹馬接近兩千斤,兩千多匹受傷或者剛死的烏蘭馬去了邊邊角角也還有數百萬斤馬肉。
有后方四個州在送補給輜重,定波軍的將士一點兒也不愁吃,蔬菜肉類都很充足,那些運送補給的民夫百姓們卻是十足的可憐人,大多每天也就拿一兩個銅錢,分點兒額定的干糧。
許多人冒著風險來為大軍送輜重,除了同仇敵愾,為保家衛國出一份力以外,也大多是想掙點銅錢,同時上了路便能少吃家中幾頓飯,能給婆娘娃子們多留幾口。
定波軍的糧食補給,哪怕再充裕,民夫們也沒權享用,除了那一份額定的口糧,誰動其他軍糧誰被砍頭,沒得商量,哪怕是餓得慌了也根本不敢吃,但定波大將軍何濡明贈送的這些馬肉,民夫們可真真是萬分驚喜。
苦哈哈的民夫們都覺得,這位何將軍和一般的將軍老爺不太一樣,不會無故懲戒大家,還體貼民情,開恩分肉。
一時間,打了一場大勝仗的定波軍還沒有這些民夫老百姓們激動,一時間人聲鼎沸,只見大家都是人背馬駝,前腳到了沒走,當天又趕到了前線的合計五萬多名民夫,每人都分了一大塊,開開心心背回家去,準備給婆娘娃兒開開葷。
別看滿戰場都是傷馬死馬,這些民夫苦力,吃過馬肉的人可是屈指可數。
“定波軍大捷的同時,鬼方神殿的動作絲毫沒有停下啊。”
云蘇看到何濡明收到的軍情密報上說,定波軍的派出的一些密探發現烏蘭國太子再次完成了對西征大軍的合圍,從時間上來看,應該已經發動進攻了。
那金吾大將軍戴天瀾早就妖蠱深種,國師炙陽真人,也就是那鬼方神殿的古字輩弟子陰古風,將完成一場壯舉,一舉反殺數萬烏蘭鐵騎。
云蘇知道,接下來就會是鬼帥圖爾多分兵去救烏蘭國太子,然后何濡明必然會乘機奪回函天城。
那時候,函天城下,便是兩國決戰,也是自己送鬼方神殿回老家去看看的時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