碧水藍天之下。
整個秦川在鼓蕩的黃土中亢奮起來,一隊隊牛車連綿不絕的從四面八方趕來渭北,一隊隊挑擋抗貨的人流不斷從關中西部南部來到了涇水的坡源。
糧食草料鉆頭石頭木材草席,用的吃的應有盡有。
然而。
誰也不知道的是,這大概是秦國關中最后一批糧食,作為大田令的鄭國看到眼前的這一幕振奮的同時,也不由有了一些擔憂。
如今四面而來的人數預計在五十萬人,完全按照嬴政的要求來的定義的,但漕渡,斗門的工序也頗為復雜,真要用起來,真要完工,在李煥的幫助下也不是不可以,但是,這可是一百五十萬張嘴啊,這批糧食還能撐多久,一個半月,就算完工了,這百萬人都會留在關中渭水以北,到明年春季,難道不要糧食?
山東的商旅們聞風而動,等到來到渭水準備大賺一筆的時候,發現,整個延綿的營盤已然人影寥寥,就連尋常留營的老工匠女炊兵也不見了蹤影,幕府大帳之中,也只能見到一兩個忙的汗流浹背的守營司馬。
商旅們轉悠守候了幾個晝夜,都不見人回來。
頓時有人大喊一聲道:“不用等了,走,到渠上去。”
眾人恍然大悟,立即趕著牛車吆喝不斷,欣欣然的趕往了大渠,等到登臨大渠的時候,眼前的一幕驚呆了。
密密麻麻的秦人,直接在泥土里扎起了帳篷。
那些炊兵也直接在帳篷里不斷的來回搬運著干糧,這是干啥。
是準備不分晝夜,來修建大渠?
這樣的大渠能用嗎?
商旅們本就是見多識廣之人,等道命人前往詢問而回之后,更加確定了秦人的打算。
“秦人瘋了,秦國瘋了!!!”
忽然,田地里,一聲聲大吼,道:“有人昏死了,快來人啊。”
在商賈和許多外人來看,秦國此舉無疑是自殘。
而且,這樣趕工出來的大渠,可謂是亙古未有,別說建成,建成又能如何呢。
然而!
此時的關中,民力百余萬奮力按法實施,大局上卻是持續井然絲毫不亂碼,哪怕就是老弱也必須得上陣,這便是秦人的血骨。
當然,在鄭國的安排下,老弱婦孺都是在修進毛渠的輕活。
而且,各個路段,通常都是舉族,舉村共掘一渠!
“但有一個軟蛋,甘當軍法。”
旬日之時,無人懈怠,嬴政每日都會帶著事職大吏在渠邊巡視,每日都會走上百余里,在干渠,主渠,毛渠之間來回!
天黑,便原地扎營。
然而,眼前那些黑壓壓的光膀子們現在是看也不看嬴政,而是埋頭深挖,讓王綰等人都是唏噓不已,心中震動。
作為掌事大吏的王綰每每見到縣長和縣令,都忍不住將詢問怠工的事吞進了腹中,轉而詢問一些瑣事,多言一些勸勉安慰之語。
嬴政見到這一幕!
不由冷冷的道:“諸位且說,吏法精要何在?”
“各司其職,敬事奉公。”
“河渠大決,秦王行營司職何在?”
“執法賞功,核查奸佞。”
嬴政這才將目光投向王綰。
怒道:“丞相自問,旬日之間,可曾行駛職責。”
眾人不由看向王綰。
王綰這才明白,大王是責怪這幾日以來,因為自己體恤各地的縣令和泥工,沒有盡到行營的職責,因為自己的不忍,而枉顧了法令。
王綰頓時道:“臣,知罪。”
嬴政這才看向眾人說道:“商君秦法,大仁不仁,身為執法,熱衷推恩施惠,大行婦人之仁,安有秦國法制?今日寡人明告諸位,做事可錯可誤,不可疏忽職守,否則,涇水執法,從爾等行營大吏開始。”
嬴政大袖一揮,徑直自去。
留下一干臣子,撫頭抹汗。
同時,也明白了大王的大仁不仁的王者一面,如今,秦國可謂是舉國共度,身為大吏的他們更應該嚴秉法治,否則。
嬴政和一干行營大吏走在渠道邊。
忽然,遠方的一騎,艱難的從泥土里靠近,馬蹄蕩起泥濘。
鄭國一來,立刻道:“大王,下奎輕兵勞作過猛,再不消火,定然死人!還請大王重新決議!”
頓時,行營中人紛紛相覷。
這要死人了。
嬴政半響不說話,李斯說道:“下奎輕兵當勞作有度,以不死人為底界,大田令自便!”
作為秦國的廷尉,李斯是除了嬴政以外,最有發言權的。
嬴政揮手,說道:“輕兵輕兵,不死人叫什么輕兵?秦人軍誓,不是戲言!”
說完。
嬴政轉過身,群臣看到了嬴政眼角的淚珠,以及聲音里暗藏的哽咽。
嬴政的話,讓大吏們一個個心如浪濤!!
李斯也正色道:“大田令,可有聽清?告訴將士們,百姓們,只有一句,血不流干,誓不休戰!去吧。”
秦國自殘似的修建大渠,在眾人眼中幾乎就是昏了頭了。
這個消息,也在一個月中傳到了山東。
一月一過,秦國上下,疲民累死千人。
數千人傷殘。
當真應了那一句,秦國的軍誓。
時光回溯,一個月前的夜里。
蘇劫暗自架著馬車,帶著數百輛牛車,出了函谷關,而是前往了雁門關門。
他回頭看到整個渭水以北,知道,這一次,也將是秦國最后一次內整,渠成之后,整個隴西,巴蜀,關中三大要地,將會成為天府之國。
雁門關。
城門臺上的蒙恬每日都會在城樓上眺望。
而關內的糧食,已經全部都送出去了。
百姓那邊,已然開始借糧!
正在這個時候,城樓下的士卒快速的邁著雙腿,一步一跨的登上雁門關要來到蒙恬的身邊。
蒙恬一見乃是輜重官,頓時迎了上去,開口便問:“今日糧食籌了多少?”
輜重官面色一白。
隨即將情況說了出來!
“除了烏氏,獻出了一半的糧食,并且其數萬族人都還要咬牙度過,而百姓們十戶中也只有兩戶愿意相信我等。”
蒙恬握拳,打在城壁上,道:“終究不是我老秦人,缺了血性,告訴他們,五倍,五倍還給他們。”
輜重官頓時瞠目,道:“不可,不可啊將軍,五倍,大王是會殺頭的,而且,聽說,關中大王興派了一百五十萬人,修建河渠,誓要在秋種之前完成大渠,關中也沒有糧食了。”
蒙恬都嚇傻了,道:“什么?你如何得知?一百五十萬人?秋種,怎么可能,這,這豈不是害民?”
輜重官道:“下官的上官此時便在關中調配糧食,聽說,關中的糧食最多還能用一個半月,上官都已經擔心接下來的大難不可收拾了。”
蒙恬一陣眩暈。
隨即咬牙道:“本將親自去,哪怕就是跪下來,本將也要求來。”
秦人血骨,讓城樓上側耳傾聽的秦軍將士紛紛正色。
蒙恬輜重官繼續言說,轉而便下了城樓,隨即騎上了城樓下的大馬,帶著一干人,前往就進的城池。
城門一開,未走十里。
蒙恬忽然停頓下馬,只見遠處看不見的風沙下,出現一道道人影。
看規模也有幾千人。
每一個人都駕馭著牛車,車轱轆緩緩的被推著,黑水大旗迎風展開,蒙恬道:“關中大軍?速速去看,來者何人。”
士卒頓時快馬迎上。
不多時,便興奮的回來了!
只見一輛馬車也快速的靠近,龍虎金紋印染于上,雁門將士哪個不知來人。
一個個興奮的下了馬,穩了穩頭上的盔帽。
將馬匹紛紛留在原地。
聲如洪鐘,“末將,參見上將軍!!!”
蒙恬激動的道:“蒙恬參見上將軍,蒙恬給上將軍蒙羞了。”
蘇劫緩緩的走了出來,看著這一干含淚的將士。
頓時說道:“蒙恬,你做的很好,怎會蒙羞,關中大吏對你的這番舉動,贊賞有加,你要的糧食,這不給送來了。”
將士們將目光落在身后隱隱靠近的牛車。
終于歡呼起來。
雁門大難度過去了。
蘇劫道:“去雁門在說吧,諸位,隨本侯一起,本侯也很是想念爾等!”
雁門幕府,整個雁門關的校尉以上盡數集中,一個個臉上洋溢著劫后余生的興奮,將雁門目下的戰事一一道說。
等到蘇劫一陣褒獎之后,蘇劫這才將秦王的大令下達了下來。
這些糧食,乃是蕭關的,也是關中省下來的。
而且,等到李牧回來之后,蕭關的兵器,人馬,兵種,器械,一應交給二人自行調配。
這是何等的信任。
而眼前這些糧食,更是是百姓們扣扣攢攢送給雁門將士的。
幕府中的將軍校尉,無不熱淚盈眶,此時,他們知道,關中到底已經困難到了何種地步。
即便如此,大王都將糧食分潤給了他們。
或者說,是關中的百姓,支持著他們這些在外面征戰的兒郎們,或許這糧食其中,就有一些,是他們的爺娘的。
不僅是糧食,而是一份期望,秦人風骨,上下同心。
“血不流干,誓不休戰!!!”
“血不流干,誓不休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