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忠彥來到紫宸殿前,看著經常來的大門,這一刻反而有些陌生。
想著里面獨坐的官家,稍稍頓了片刻,他抬頭挺胸,大步向里面走去。
紫宸殿空空蕩蕩,只有前面的趙煦坐著,陳皮與楚攸則立在側門前。
韓忠彥五十出頭,臉角瘦削,目如朗星,現在也可看出年輕時候何等俊彥。
他大步來到近前,抬手而拜道:“臣韓忠彥,參見陛下。”
趙煦抬頭,看了眼前面,是高太后的簾子,俄而又低頭繼續看書。
他是與高太后對坐的,高太后能看見群臣,但趙煦只能看到群臣的半個屁股,最多還有一點側臉。
韓忠彥抬手拜著,心里想著趙煦會像那日訓斥蘇轍一樣發難他,一路上已經想好對策,就等著趙煦出手了。
但等了一會兒,見趙煦沒有說‘平身’,他不禁抬頭向前看去。
只見趙煦低頭看書,仿佛沒有感覺到他來一樣。
韓忠彥又等了一會兒,抬著手道:“陛下,不知有何事召見微臣?”
趙煦左手食指在下嘴唇摸了下,自顧的翻書。
韓忠彥見趙煦沒有動靜,似乎也猜出了趙煦的目的,便放下手,貌似恭敬的立著。
陳皮見他這樣,暗自冷哼一聲,心里道:官家讓你放下來了嗎?還有沒有一點人臣之禮了?
楚攸則右手握著刀,侍立不動。
時間一點點過去,轉眼就午時過半,正是吃午飯的時候了。
陳皮命人端來一些吃的給趙煦,趙煦一邊吃,一邊繼續看書,批注。
韓忠彥聞著香味,肚子不自覺的叫起來,神情依舊從容不變。
趙煦吃完,陳皮與楚攸也匆匆吃了幾口,繼續立在趙煦身后兩旁。
過了午時,韓忠彥忍不住的皺起眉頭,他不止餓,雙腿雙腳,肩膀也疼了起來。
他看了眼趙煦,強忍著沒動彈。
不知不覺,晌午就過去,到了未時,也就是下午了。
韓忠彥知道趙煦就是故意晾著他,挨餓,肩膀酸痛他還能忍,但是,他想出恭,小的!
并且越來越急。
他抬頭看了眼趙煦,繼續忍著。
趙煦余光瞥了眼,忽然伸手拿起茶杯喝了口茶,嘴里嘖的一聲放下。
韓忠彥猛的雙腿微顫,差點沒忍住。
趙煦見著,暗自一挑眉,嘴角笑意一閃而過。
這時,蘇轍站在政事堂前,看著紫宸殿方向,默默算了算時間,道:“有什么動靜嗎?”
秦炳神色發緊,道:“沒有。傳話回來說,官家在晾著韓相公,已經快兩個時辰了。”
蘇轍眉頭皺了皺,轉身進了呂大防的值房。
蘇轍道:“宰輔,就不想想辦法嗎?官家的動作越來越多,不早點阻止,后面就收不住了。”
“娘娘派人去了。”呂大防看著奏章,頭也不抬的說道。
蘇轍眉頭舒展,輕輕點頭。
娘娘的面子,官家總得給吧。
在他們說話的時候,周和已經到了紫宸殿的側門。
陳皮連忙上前攔阻,低聲道:“周公公,官家在小憩。”
周和透過門,看到趙煦支著手,好似已經睡著,又看了眼陳皮,面上如常,聲音不大不小的道:“勞煩陳公公與官家說一聲,娘娘已經下詔,提升朱太妃的的品軼,今后朱太妃可以乘輿,一應用度皆有內侍省預備。”
正在假寐的趙煦聽著,心里嘆佩,不愧是祖母啊,這等手段真是了不得,結結實實的打在他的軟肋上。
趙煦瞥著快要忍不住的韓忠彥,思索片刻,直起身,向殿中看去,訝然的大聲道:“韓相公,你什么來的?”
陳皮正沒辦法應對,聽著趙煦醒了,不動聲色的給周和讓開路。
很多事情,大家心知肚明,不能點破,周和微笑著,沒有進去,也不出聲。
韓忠彥已經聽到了周和的話,心里松口氣,見趙煦不再裝,便也肅色抬手道:“微臣見官家在午睡,便不敢打擾。”
趙煦拿起茶杯,看著前面的高太后簾子道:“朕一直是這樣坐著的,看不到殿中,韓卿家勿怪。”
對于趙煦話語里意味深長,韓忠彥只當聽不出來,抬手道:“臣不敢。”
趙煦一怔,嘭的一聲放下茶杯道:“韓卿家不敢?朕昨日傳旨于你,今日開朝,卿家這抗旨不尊都做了,現在怎么不敢了?”
韓忠彥雙腿又是微顫,見趙煦終于發難,強忍著尿意,道:“回官家,娘娘未愈,朝廷諸事停妥,官家未有明旨,所以百官并未入朝。”
趙煦一臉的不解之色,又拿起茶杯,道:“韓卿家之言,朕迷惑了。朕不是金口玉言嗎?即便沒有明旨,百官不朝,韓卿家為什么沒有告知朕一聲?朕可是從辰時就來了。”
韓忠彥擰眉,雙腿微微并緊,想了一陣才道:“宮禁森嚴,臣未敢擅闖。”
趙煦嘭的一聲又放下茶杯,說道:“那朕在紫宸殿的時候,卿家可以來。”
側門外的周和一直神色平靜,他在等著趙煦發難結束,帶走韓忠彥。
所有人都知道,趙煦并不能把韓忠彥怎么樣。大宋的幾乎所有權力,都在慈寧殿。何況,韓忠彥是樞密使,三相之一,即便高太后也不能輕動。
韓忠彥就快忍不住了,要見趙煦發難不止,只得道:“臣一時忘卻,還請陛下恕罪。”
趙煦看著韓忠彥的雙腿的扭捏,不動聲色又拿起茶杯,嘖嘖的喝了一口,道:“韓卿家這一時忘卻,朕空等兩個時辰,卿家,你忠君體國。”
韓忠彥要緊牙關,已經控制不住身體,道:“臣已知罪,臣請告退。”
趙煦又嘖嘖兩聲,將茶杯嘭的一聲放下,道:“韓卿家,晾了朕兩個時辰,現在是不耐煩,急著走了,繼續晾著朕嗎?”
韓忠彥聽著那嘭的一聲,雙腿劇烈顫抖,下身已然濕了一片。
韓忠彥眼見失禁,臉色鐵青,轉而茫然,惶恐,后無喜無悲,好一陣子,他平靜的抬手道:“臣不敢。”
紫宸殿,一片安靜。
除了一些滴滴答答的聲音。
周和也聽到了,心里猛的想到了什么,上前一步,抬頭看向韓忠彥,眼見他下半身都濕透,神色大變,接著緊皺眉頭,瞥了眼趙煦,默默退了回去。
趙煦看著韓忠彥失禁,面無表情的道:“韓忠彥,你真的知罪嗎?”
韓忠彥站在那,仿佛沒有聽到,沒有一點動作。
他今天在這里失禁,必然會傳出去,老臉丟盡,一世英名化作烏有,無顏在立足朝堂,唯有辭官一途了。
趙煦見他冥頑不靈,淡淡道:“祖母叫你,去吧。”
韓忠彥抬了抬手,轉身離開。
趙煦看著他一步一個腳印,聞著一股尿騷味,站起來,道:“楚攸,圍住紫宸殿,不要讓人打掃,改日開朝了,讓文武百官都好好聞聞,也好好看看,我大宋的相公們是怎么忠君體國!”
還未走出的韓忠彥腳步一頓,本來僵硬的臉上露出一抹苦笑,繼續向外面走。
側門外的周和心驚膽戰,低著頭的看了眼趙煦,渾身冰冷。
殺人不過誅心,這位韓相公,是再無朝堂的立錐之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