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溫!
但凡參與過救援,或對戶外有些了解的人,都知道野外失溫的危險性有多高!
大冬天,在外米面穿著羽絨服沖鋒衣都有凍死的,更別提掉進河里了!
“我相信這小子能挺過去的!”
楊武跟趙隊異口同聲說道,包括葉振東的臉上,也都對王奎表現出了堅信的神色。
要知道。
這一路抓捕逃犯,王奎在野外的能力,眾人有目共睹,這么強的獵人,是不可能這么輕易失溫死掉的。
“嘶…”
裂谷廢墟下,王奎倒吸了一口涼氣,雙手搓著肩膀,躲在廢墟處,一邊盯著暗河出口,一邊不受控制地發抖。
很顯然。
他試了很多方法,都沒有辦法將巨石搬動,不光是因為巨石太大,它掉落下來的時候,受重力作用,上下兩端深深卡在河床與河道口的戈壁之間,牢固得連一絲縫隙都沒有。
失溫最忌諱浪費大量體力。
所以他見無法搬動,便干脆放棄,留守身體熱量,等待救援。
旁邊。
崔義安早已一言不發,一動不動,半瞇著眼睛,靠在廢墟石角,像是個行將就木,風燭殘年的老人。
他受的傷勢要比王奎重很多,哪怕不致命,但這么多傷口泡在水里,血小板無法凝固血液,會持續失血,河水中的細菌也會順著傷口進入體內,造成感染。
王奎好歹還能發抖,發顫是一種機體本能保護機制,是用來產熱的。
但崔義安此時已經連發抖都沒有了。
無奈。
他只得從水中撿起崔義安的夾克外套,用獵刀撕成長條,幫崔義安處理傷口,暫時性止血。
“讓…俺…死…”
崔義安知道王奎是在救他,別說抬起胳膊了,他連身上的傷口的疼痛,似乎都感覺不到多少了,眼皮也一直在打架,說話斷斷續續的。
綠野的案子還沒徹底告破,王奎怎么可能讓他這么便宜就死了。
可就在他處理崔義安傷口的同時,忽然間,一股騷味兒,從崔義安身前緩緩冒出。
王奎身為辨排泄物的高手,當然知道,崔義啊尿了!
崔義安自然也知道,自己已經被凍得控制不住膀胱,小便失禁了,身為華夏盜獵圈令人聞風喪膽的崔半指,現在卻淪落到像一頭畜牲一樣,隨地大小便,簡直尊嚴全無。
“讓俺死!”
他幾乎,用盡全部的力氣,大吼了一聲。
王奎直接無視了崔義安的要求,卻眉頭緊蹙。
因為崔義安正在進入二級失溫,也就是核心體溫降低到了33.8攝氏度附近,這個階段下,身體已經很難靠抖動自發產熱,全身經脈血液回流心臟,保護核心器官體溫,四肢毛細血管關閉。
這也是崔義安為什么無法挪動雙手的原因,因為手上的血管神經已經“休眠”了。
大腦判斷他陷入極度危險的環境,所以要調動一切熱量,優先保護器官正常工作,并且要收回富含糖分以及很多分子伴侶以及氧氣溫度的血液,可是血液從體表、肌肉、四肢全收回大腦以及內臟是不可能的,液體太多憋不進去,滲透壓不夠,這時候就要排尿。
所以。
一旦在寒冷天氣下開始大量排尿,就證明已經失溫很嚴重了。
王奎扒了一下崔義安的眼瞼,后者眼球動了一下,瞳孔微微皺縮。
還有意識。
一瞬間,他腦子里有關高山失溫急救知識,與危機突發狀況營救處理技巧,全部浮現出來。
下一刻,他開始抗著崔義安,讓對方的身體多靠在廢墟堆上,盡可能地遠離水面,同時將夾克、防彈衣,全部撕開,用力扭干,護在崔義安的脖頸、腋窩,以及襠部。
這是影響核心體溫最重要的幾個部位之一。
他并沒有揉搓崔義安的手腳,也沒有學電影里,脫光了用身體抱團取暖。
因為崔義安已經進入二級失溫狀態,跟正常的怕冷不一樣。
四肢靜脈收縮關閉,血液熱量全部回流保護內臟,這時候如果強行搓熱他的手腳,會造成原本收縮的靜脈再度舒張,熱量分散回四肢,造成核心體溫進一步降低,這樣反而會加速患者死亡。
做完這一切。
王奎從兜里掏出了兩塊牛肉干,這是之前追擊逃犯時購買的,因為體積小巧,能量高,就一直帶在身上,之前分給了警犬幾塊,如今就只剩下兩個了。
這可是好東西,高鹽,增高血壓和心率,提神,也可以補充人體脫水,糖,高熱量,脂肪還能能夠提供能量燃燒。
他留了一塊關鍵時刻救命,打開另一塊兒,撕成小碎條,塞進了崔義安的嘴里。
即使崔義安想死。
但生物的本能,就是生存,這是亙古不變的道理。
品嘗到了咸甜的味道,崔義安本能地做出了吞咽的動作,瞳孔放大,眼神都閃現出了光澤。
地上。
嗡嗡嗡~
一個小時過去了,應急救援部門的車輛和人員緊趕慢趕,終于來到了事發現場。
隨即。
朱長山跟張譯川開始規劃著救援方案。
望著從市局檔案局拿過來的祁連山地質勘探地圖,上面只是粗略地估計了礦藏、暗河地大致區域,并沒有詳細標點。
因為以人類目前的技術,還無法完全透視地下的情況,否則墓穴和油田就不會那么難找到了。
但是,用探地成像儀,探測一下地表幾米以內的大致結構,還是不成問題的。
“從剛才趙隊講述的情況,爆炸點主要集中在洞口,也就是事故發生地的北側,這里的地質結構受沖擊波影響最深,結構最不穩定,我建議從南側采用鉆孔救援。”
張譯川對照地圖和現場情況,先公布了一個簡單的地上營救方案。
因為戈壁的沉積巖質地疏松,直接用工程機械挖掘,很容易挖到半路,造成二次塌方,把人活埋,鉆孔營救,顯然是最穩妥的方案。
“至于水下救援,可以讓水警支隊的同事,帶著氧氣瓶和定位裝置,從之前發現的水溝處潛入,尋找河道進行搜救。”
“好,一切按你說的辦!”
確認營救方案沒問題后,朱長山便開始放手讓手下去做。
趙隊這時候找上來,請求道:“朱隊,讓我也跟水鬼一起下暗河搜救吧,我曾經在云滇武警總隊受過水下作業訓練。”
“朱隊,我也想幫忙!”
“我也是。”
楊武、葉振東以及幾個特警、武警也圍了上來。
身為幾人的頂頭上司,朱長山當然知道這幾人的“臭脾氣”,也知道他們救人心切,于是揮手道:“行,趙立軍去河道,你們幾個,去幫地質局勘探現場情況!”
“是!”
于是。
救援行動開始有條不紊的展開。
隨著地質勘查局將事故現場的地下結構掃描出來,工程部門則安排工程鉆孔車開到事故地點附近,進行鉆孔。
救援鉆孔其實與蓋樓打地基的鉆孔差不多,同樣都是鉆一段兒行程,用鋼筋架子進行加固,防止塌孔。
只要孔鉆對了,救援人員就能順著孔道下去,將被困人員拖上來。
地下暗河。
王奎渾身打顫的動作也逐漸變小,證明他身體的自我保護機制,也在被低溫不斷破壞,主要是無法離開河道,身體一直都是濕的,這點太致命了。
就在他眼皮開始發沉打架的時候。
隆隆隆。
身后突如其來的聲音,一下子驚得他打了個哆嗦。
他猛地回頭,可身后除了碎石廢墟,什么都沒有。
不對。
好像是上面傳來的。
固體是可以傳聲的,王奎慢慢抬起頭,聽著這個持續的聲音,有些像是電鉆。
是救援隊!
他們在鉆救援孔!
但是,雖然王奎無法判斷聲音的具體方位,但從大小來看,距離河道這邊好像很窄,就算是成功鉆下來,中間隔著大量碎石廢墟,他們也過不去。
不行。
得告訴他們確切位置才行。
王奎慢慢走到河道口邊緣,一股冷風襲來,激得他打了個哆嗦,可石臺上的耳機,貌似還沒有完全風干,手機現在也開不了機,只能繼續等!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
眼看著到了后半夜,鉆孔也鉆到了一半。
就在這時,朱長山手機傳來響動,“我是朱長山,什么?好,帶他們過來吧…”
掛掉電話。
他沒想到,是王奎的朋友從外地飛過來,就為了看一眼現場情況。
說實話。
朱長山現在是真的沒臉去見王奎的朋友、家屬,本身就是求人幫忙,王奎這次還立了大功,一個英雄,現在變得生死未卜,是他這個指揮官的失職啊!
一個小時后。
兩輛越野車從遠處亮燈駛來。
車門打開,一個個人影焦急地跑出來,正是坐飛機從魔都趕過來的東方妙、趙仲衡等人。
他們一下飛機,就打電話聯系了警察。
作為海清這場抓捕行動的核心,現在整個公安系統上下,沒有人不認識“王奎”這兩個字,一聽是落難者家屬,便上報給了朱長山,然后便有人接他們過來。
看著正在廢墟外伸著機械臂鉆孔的工程車輛。
東方妙臉上憂心忡忡,因為車輛還在工作,就代表目前還沒有救援成功。
“我是朱長山,你們就是王奎的朋友吧,辛苦了,都是我行動安排不周,救援行動正在展開,目前我們得到的消息是,在爆炸塌方后,有警員聽到地下傳來微弱的槍聲,地質勘查的張主任判斷下面有地下暗河,人很大概率還活著!”
看到王奎的這幫朋友,朱長山主動迎上去,表示歉意的同時,也將現場情況簡單復述了一遍。
聽到“人還活著”這四個字。
東方妙失魂了一晚上的眼睛,瞬間亮了起來,但很快,又鎖著眉頭,慌神道:“地下暗河,現在這個溫度,泡在河里會失溫凍死的!”
蔣晨、織田永真湊到警戒線事發地邊緣,盯著現場不斷掃視著,跟王奎混了這么久,他們對于野外地形以及突發事件處理,也有了一些經驗和方法。
正在幫忙的楊武和葉振東見狀,不由心中暗驚。
從兩人觀察的神態和走路的動作,一看就是受過專業訓練,沒想到,王奎的這幫朋友,也都個個身手不凡。
“老奎經歷了這么多磨難,這次也一定能挺過去的…”
丁依依走過來,挽著東方妙的胳膊,安慰了一句。
但實際上,她心里也擔心得要死。
“朱隊,河道是連通祁連山方向的,路經不對…”
對講機里,傳來了趙隊的聲音。
“加快速度,再重新找!”
朱長山攥緊對講機,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說出這句話,
距離爆炸坍塌事故發生,已經過去四個小時了。
救援的黃金要素:
時間!時間!還是時間!
越早救援,受困者存活的希望就越大。
因為現在有“失溫”這個因素,他們就更得爭分奪秒了。
“怎么樣,織田?”
趙仲衡見蔣晨跟織田永真一直圍在施救現場附近,便抓了一個對野外了解最深的人問道。
“落水屬于急速失溫,通常黃金救援時間是在6個小時內,如果這個鉆孔鉆對了,打通塌陷洞,救出師父的可能性很大!”
聽到這句話,趙仲衡總算是拍著胸口,心里踏實了些,于是乖乖地站在警戒線旁,滿臉期待地盯著那個鉆孔,希望老奎下一秒就能出來。
可東方妙并沒有因此松氣。
織田永真的話,明顯就是在安慰老趙什么都不懂。
身為醫學科班出身的她,最了解急速失溫的恐怖,如果沒有有效的自救手段,只需要20分鐘,就會陷入一級失溫,兩個小時,進入二級失溫狀態。
六個小時…
估計早就進入三級失溫狀態,隨時可能會,死亡!
不光是她。
懂得戶外救援的人員,基本都明白,人泡在水里,能撐到現在,已經很難了,就算撐過去,孔就能一定挖準么?
暗河下。
王奎已經快要進入跟崔義安一樣的狀態,身上的傷口完全沒有疼痛,腿也開始麻木,身旁的的崔義安,早已像一具死尸,癱軟在那里。
以至于他每隔一分鐘,都要抽對方一巴掌,讓其保持清醒。
趁著雙手還能使用。
王奎撫著廢墟石墻,走到河道口,小心翼翼,將對講耳機的零件攥在手里。
平常這樣一個無比簡單的動作,如今卻像一個八旬老人,手抖得無法控制。
他已經不敢再開項鏈技能,一個狩獵律動帶來的血液流速加快,會瞬間要了他的命,小心,小心,再小心。
王奎努力控制雙手,將耳機零件組裝完畢,按下了電源鍵。
拜托。
一定要好使!一定要好使啊!
“嘟…”
地上。
所有人的對講耳機頻道,突然多了一道雜音。
“嘟…滋滋…”
過了片刻,又一道雜音。
朱長山怒頂著眉毛,誰閑的沒事,老亂按對講機通話鍵,于是大喊:“有事說事!”
“滋滋…我…是…王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