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好重,好痛苦...
世界為什么是血色的?
我在哪兒?
我為什么在這里?
對了,我在南北兩方的大戰里。
我是一個北商的將軍,我...不能死!!
華雀的思緒斷了,他從昏迷的黑暗里恢復了一些意識,旋即便去努力地睜眼。
他安慰自己,自己覺醒了的是偏向恢復力的水屬性血脈。
可血已快流盡,血脈力量哪里還會有用?
他拼盡一切力量,染血的眉毛不停跳著,但卻還是無法睜開,無法去看一眼這最后的世界。
他的傷勢已經恢復不了了。
他真的快死了。
一生的回憶,如同走馬燈般在他思緒里旋轉。
最后這回憶停下了,落在家中那會歡天喜地迎接自己回家的小女孩身上,小女孩是他的女兒。
而他死了,女兒會不會哭?
華雀發出痛苦地嘶吼,想要激發出生命之火,但卻是徒然無功。
這等死的時光無比難熬,無比痛苦...
他的意識再度變得模模糊糊。
隱約之間,華雀聽到了不遠處的腳步聲,還有一個少女的聲音“大叔,這里還有一個活的”。
華雀心底燃起了一絲莫須有的希望...
但他也知道沒有人可以救他。
不可能的。
小片刻后。
他只覺自己的軀體仿被注入了一股充滿生機的力量,這是奇跡般的力量,以至于他的傷勢正在緩緩恢復。
華雀虛弱地睜開眼,只見一個束著花白長發的男子正蹲在自己面前,他手捏金針,顯然在為自己療傷。
見到自己睜眼,那男子溫和笑道:“很快就好了。”
一邊說著,他一邊伸手往后,而他身后那披著貓耳斗篷的少女則是默契地遞來金針。
華雀安靜地平躺著,任由那男子為自己治療。
而心底越發平靜,身上的痛苦也正在緩解。
他心神激蕩,雙眼逐漸濕潤了,
他得救了。
華雀身為一個大男人,又身為將軍,忽然囁嚅道:“謝...謝謝恩公...”
“你的血脈是不是偏向于恢復的?”男子一邊用針,一邊隨口問。
若在平時,華雀自然不會多說,但面對恩人他坦誠回答道:“回稟恩公,在下覺醒的血脈是水屬性的血脈,雖然無法形成巨大的法脈之身,但卻能讓自身的恢復力增強,有時候也能幫助別人進行恢復。”
男子點點頭,他猛然運力扎針,華雀體內的一些淤血頓時釋放而出,
舒服感傳來,
這位北商將軍禁不住舒了口氣。
男子取回金針,又從懷里抓了一瓶藥丸塞入他手中,叮囑道:“這是培元補血的療傷丹藥,每天清晨吃一顆,七天之后,你便基本可以恢復了。”
“謝謝恩公...”華雀已經不知如何報答了。
男子隨口問:“此番之后,你有何打算?”
華雀也不問面前之人身份,嘆了口氣道:“我身為北商將軍,既然未曾戰死,自然當回營。”
男子忽然取出一個書匣遞交給他,“此書名為青囊,其中記載著治病療傷活人之法,你可勤學苦修,然后但凡有心地善良、愛好醫術之人,皆可傳之。”
華雀此時還不知道此書珍貴,只是問道:“不知恩公如何稱呼?”
男子笑著搖搖頭并不回答,然后道:“你得我傳書,需得答應三件事,今后傳徒亦需讓徒兒發誓遵守。”
華雀慎重道:“恩公請說。”
男子道:“第一,教徒不可刻意藏私、需時刻明確自己乃是天下醫者的一部分,且時刻為天下醫學的進步而努力;
第二,救人不可看尊卑貴賤、動不軌之心、謀不當之利;
第三,為病人守秘,不可胡言亂語,謠傳是非。”
華雀跟著誦讀了一遍,隨后發誓一定遵從。
男子這才起身,向遠而去。
而那裹著貓耳斗篷的少女背著大箱子,蹦蹦跳跳著,繼續尋找著傷者。
治病救人,救死扶傷,這一幕定格在華雀眼里,大慈大悲,莫過如是。
他緊緊捧住手中的書匣,只覺此物重于萬仞之山。
看著那逐漸遠去的背影...
華雀忍不住輕聲呢喃:“這般的亂世,您救得過來嗎?”
秋過,冬雪...
戰亂無邊的年代里,傷者病者不計其數,趁亂而起的盜賊亦是處處皆是。
但不知從何時開始,有兩道身影走過了這個年代,如是神佛憐憫的手輕輕拂過了人間的傷痛...
凡這兩道身影走過,便是治病救人,以善心感化眾人,傳醫授道,教予人們醫術。
而凡有窮兇極惡的盜賊,這兩人也絲毫不會畏懼。
神佛有慈眉善目,已有怒目金剛,那青袍男子舉手抬足之間,便是人頭滾滾,而這對他來說根本就不算什么。
逐漸的,人們終于把廟堂里的“夫子”與這個活生生的男人對應了起來。
救人,傳道,
傳道之人再救人,再傳道...
如此循環,奇書《青囊》也終于廣為流傳。
這是繼《天下勁氣》《天下意象》后的第三篇,無論陣營,無論勢力,紛紛去各處抄錄《青囊書》。
夫子寫的書,必定是奇書之中的奇書。
而《青囊書》的第一頁,卻是一個小小的誓言:
但凡翻開此書者,需得心中默誓:第一,教徒不可刻意藏私......
這就是夏極與華雀說的那三點。
一年過去,
兩年過去,
南北激戰,沒有稍刻停息。
但人們卻似已開始厭倦這場戰斗了。
即便是呂妙妙也已經不再是少女了,她已經二十三歲了。
這場戰爭里,夫子之名傳諸南北。
教化天下,傳醫授道,是為天下之師。
身體力行,救死扶傷,是為天下楷模。
他行蹤踏遍大江南北...
直接所救之人,間接所救之人,不計其數。
而夫子,也是唯一一個即便從兩軍戰場上走過,也不會有任何人去攻擊他的存在。
甚至有的軍隊會因為夫子的到來而停止廝殺。
這種止戈的程度夸張到有一次,兩邊將軍都已經喊了沖鋒了,但是兩邊又都看到了路過的夫子,于是那沖鋒的陣營瞬間凝固了。
等到夫子站到了兩軍之間,夫子揮了揮手,大聲道:“莫要再戰了。”
兩邊大將紛紛嘆息,但軍命不可違。
此時,夫子道:“便說是我勸說了士兵,讓士兵不再愿意廝殺吧,這樣你們也有理由了。”
兩邊大將聽了,便都抱拳,直接領著軍隊回去了。
久而久之...
被夏極勸退的大軍是越來越多。
再后來,兩邊大軍即便對上了,也不那么想打了。
一人,
教天下,
行天下,
一言,
止兵戈。
除了夫子,再無他人了。
此時。
在未知空間,黑色瀑布已經流盡,但這空間卻依然呈現出一股奇異的動蕩感。
九道不可理解的身影如若山河般,存在于這空間里,圍繞著神秘的巨大輪廓。
有人忽然開了口,而引發了簡短的對話。
“他像誰?”
“上古圣人,各有圣道,他走的道,就是圣道。我記得太上曾走過的道,雖和他不同,但卻感覺相似。”
“他這般的人物...是你蘇家的人物,你說該怎么辦吧?”
“我自然希望他能活著。”
“教化天下,山河皆生祠,這樣的人若是莫說到后期,便是在中期會成為什么樣的恐怖存在,你不會不知道吧?”
“我知道,但他是我的血脈!”
“哼,那你把位子讓給他,我們九人是一條船上的,即便彼此之間有再多的矛盾,但在這件事上不可有沖突,否則便是所有人的敵人。
他既是你血脈,又如此的走在惶惶圣道之上,你若想讓他活下去,那你就讓他替了你,可愿意?”
“好了,其實到目前為止還不需要擔心,因為他并沒有覺醒血脈,而他只要一天不突破到十一境巔峰,不掙脫凡人命輪,便是一天都不算大患。”
“諸位道友從上古活下,無需輕易動怒,畢竟還未到時候嘛。”
“你蘇家的血脈還真是特殊,這一小紀元還未過百年,居然生養出了兩個怪物,一個夏極,一個風南北,一個黑皇帝,一個圣人。”
“各有機緣。”
“若夏極不是黑皇帝,若風南北不曾突破十一境,你以為他們還能活著嗎?”
“哼,諸位記著,今后諸位家族若是出了這等人物,一應照殺無誤。”
“自當如此。”
“那便達成共識,若是風南北突破了十一境,便去廢了他。但若沒有突破,他這夫子之名,倒也名副其實,便由他去吧,這一世圣名他委實當得。”
“贊同。”
“贊同。”
另一處,北商行宮的密室之中,亦在舉行著某個簡短的秘會。
能在此處密室之中的,無不是如今北商最重要的人物。
而,秘會的主題依然是如今的夫子。
“夫子不除,人心不定,我北商落敗是遲早的事。”
“夫子已近乎圣人,便是上古三千年的史書、名人記之中都未曾出過如此人物。
此等人物,實在讓人欽佩不已。
如紀元風流十斗,夫子一人便是獨占七斗,余下眾人再分這三斗。”
“可惜,他為何是周朝的帝師,為何是世家的人?”
“順天者昌,逆天者亡,夫子未必順天,也未必逆天,他所思所想皆是真正地為了這個天下,為了人間千古之繁盛而在努力。
若是細細看來,其實夫子并沒有幫助周朝對付我們北商,而只是斬殺我們去偷襲姬玄的刺客。
我猜想,此等人物,其實是知天命不可為,而在為人間蓄勢,以待千載之后。”
忽有一人以壓抑著激動的語氣道:“我曾聽聞過夫子說過他的宏愿。”
“哦?”
眾人頓時好奇起來。
那人緩緩道:“為天地立心,為生民立命,為往圣繼絕學,為萬世開太平。
教化天下,授天下以兵,無有不可反抗不公者,無有不可反抗暴力者,無有恐懼不正之事而不敢言者,無有獻媚屈從于威武富貴者。
平生所愿,唯天下眾生人人如龍、化己為王。”
一言落下。
整個密室陷入了沉默。
字字皆如神山壓頂,透露出難以言說的重量與神圣。
良久,作為為首的帝袍男子長嘆一聲:“好一個人人如龍,化己為王。
此人便是當世圣人。
然此人卻不得不除,
否則民心不在我大商,敗局便已定了。”
另一人自嘲著哂笑一聲道:“六年征戰,兵士相殺,積骨成山血流成河,未曾想到最終這天下大勢的樞紐,卻系在一個從未出征的人身上。
而這人不僅未曾出征殺人,反倒是治病救人,天下百姓為其立生祠無數。
我們血染雙手,殺人不知幾多,
他卻救人無數,活人不知多少,
如今這樣的我們卻要去殺那樣的圣人,當真是諷刺無比、良心不安吶。”
之前說夫子宏愿的那人也出聲道:“諸位有誰沒看過《天下勁氣》,《天下意象》,亦或是《青囊書》?
有誰沒從這兩本圣典之中,獲得過功法,提升過力量?
換個角度,我們都是夫子的弟子啊。
為弟子者不認師也就罷了,如今何以圖謀弒師?”
密室里再度陷入了沉默。
忽然,坐在密室角落的一名女子道:“我前些日子在前線,剛好獲得了夫子的第四本書,夫子從不吝嗇自己的知識,想來是那本書還擴散開。我花了三天三夜,粗略翻了一遍...”
她忽然陷入了沉默。
眾人卻靜靜聽著。
那女子道:“那本書讓我慚愧。”
為首局中的帝袍男子道:“是何等書冊?”
女子從懷里掏出一本厚厚的冊子,揮手,冊子遞出,隔了數丈傳落到了帝袍男子手中。
借著密室里的燈華,男子看清楚書冊封面的八個大字:天下儒道,仁者無敵。
“仁者無敵...仁者無敵...”
帝袍男子忍不住緊緊閉上了眼。
也許被人說這四個字是充滿了虛偽,但這四個字卻是夫子所寫,實在是...
他緊握住雙拳,壓下書冊,心中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良久,帝袍男子緩緩睜眼,沉聲道:“若掌控這天下的是夫子,孤倒是無話可說。
但并不是。
而我等艱辛至此,奮戰至此,此時已至最后的時刻,不可懈怠。
諸位,若是不殺夫子,我等有何其他辦法?”
他環視左右,最后目光落在了身側一名女子身上。
那女子已不復少女的出塵水靈,而是多了幾分貴婦人的賢淑端莊,以及掌握生殺大權的上位者氣息,然那飄飄渺渺的仙女氣息,卻猶然未散。
“姐姐...你與夫子曾是相識,可能勸說他?”
女子正是夏允,她沉吟了一下道:“我與他還只是同為世家弟子時,在北地有過一面之緣...”
她忽然停頓了下來,道:“我聽聞東海水災,他渡江來北方,正在我北商地域里,我便去見他試試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