晉安之所以沒有對屋里那三具尸體,
動用趕尸術尋兇,
一是因為趕尸術更注重完成生前執念,不一定會是尋找真心;
二是因為他造畜術可以蒙蔽因果,暫時躲避三災九難,他擔心背后元兇兩次殺不死李巖,還會殺第三次。
的確,李巖貪財,背信棄義在先,罪大惡極。
他沒有參與殺人,也并不是主觀上參與拋尸,后半生都變成癡傻,用后半生的苦來贖罪,算是罪有應得,沒必要再趕盡殺絕。
外人不懂這些,老道士清楚這里面細節,他看出了晉安的良苦用意,目光寬慰贊許。
上蒼有好生之德,天衍四十九獨留一線生機,做事喜歡趕盡殺絕,不留一分余地的人,多是孤寡命。
其他人看不懂這里面的深意,只看到晉安把活人變成馬駒的道術神奇,震驚過后是驚喜。
刑察司弟兄自是不必多說,晉安在他們眼里早就是無所不能,走陰、趕尸,他們都已經經歷過,如今再加一個造畜。
李大金是第一次見到這么神奇道法,一個大活人,說變畜牲就變畜牲,這比街頭那些戲法離奇厲害多了。
「神跡!神跡!這是化腐朽為神奇,這是起死回生啊!」
李大金震驚過后,目光轉為堅定:「五臟道觀才是真的臥虎藏龍!指揮使大人,我要改信五臟道觀!」
李胖子推搡了下李大金:「五臟道觀只接受善男信女的香火,你現在還是有疑罪在身的嫌犯,等你洗清身上嫌疑后五臟道觀的大門永遠為你敞開。」
李大金急忙辯解:「冤枉吶,這個案子我是真不知情,我也是被蒙騙的受害者,平白無故還損失了一匹馬。」
李胖子瞪眼:「你冤不冤枉,現在喊沒用,等案件調查清楚,你要真是清白,胖爺我親自帶你去五臟道觀上每月十五的頭香,幫你去晦氣。」
李大金精神大振,喜悅搓手:「大人這可是你親口說的,你事后別反悔,在場大伙都聽到了都可以幫忙作證。」
兩人還要掰扯,晉安喊來李大金,詢問馬車在哪,重新給馬駒套上,他需要老馬識途幫他追兇。
李大金為了入五臟道觀,腿不軟,手不抖,現在是滿身干勁,爭功表現自己,馬上找來馬車并親力親為的為馬駒套上。
「遠房侄子,你這次遇到了指揮使大人這樣的貴人,從鬼門關里把你搶回來,你好好表現,幫指揮使大人破案,等叔我搶到五臟道觀十五頭香,以后養你到老。有叔一口吃的,就不會讓你餓著肚子。」
李大金對于變成癡傻的李巖,心頭百感交集,一邊摸馬頭一邊喂草料,這就叫要想馬兒跑得快,就要給馬兒多喂草。
吃飽喝足后,一行人乘坐上馬車,開始追兇路。
李大金抱著馬,吵著要一起跟上,說著類似叔侄不分離的深情話,晉安沒有沉吟太久,同意帶上李大金。
「孫副指揮使,你帶著弟兄們繼續搜查香料坊,今天不管誰來,香料坊都不準進也不準出。」
「我留下幾個幫手,與你們一同坐鎮香料坊。」
晉安說的幫手,正是鉛汞圣胎變化出來的分身。
有這么多三境后期高手坐鎮香料坊,香料坊牢不可破,除非是第四境界強攻香料坊。
這里是京城,真要有第四境界強攻香料坊,無需晉安本體出手,玉京金闕、鎮國寺、天師府的長老們自會傾巢而出幫忙鎮壓來敵。
無法參與全程追兇,孫副指揮使面有遺憾,最后還是謹遵命令的離去,加大香料坊封鎖力度。
隨后,老道士、李胖子、李大金充當起臨時車夫,架著朋來客棧馬車在前,晉 安所乘坐的狴犴馬車在后,一大隊刑察司弟兄開道,在香料坊無數雙驚奇目光下,隊伍浩蕩離開朋來客棧。
尤其看到朋來客棧老板李大金,居然親自駕車,為刑察司帶路,就更是引來許多人好奇討論。
李巖所變馬駒,拉著馬車,先是來到一直進貨的南洋香料,逗留片刻后,然后離開,他這是在依照以前的生活軌跡在行動。
李胖子人很聰明,不需要晉安吩咐,他留意了眼那家南洋香料店,然后命人查封附近所有南洋香料店,不準有人進出。
咯噔——
咯噔——
馬蹄鐵踩在平整的青磚路面,拉著馬車在香料坊里繞起了圈,就如李巖以前的嚴謹小心生活軌跡一樣。
隨后,馬車穿梭入昏暗小巷,先是停留了盞茶時間,接著繼續上路,在小巷里繞圈穿行。
因為小巷狹窄,狴犴馬車進不去,晉安所乘坐的狴犴馬車停留在巷子口,當看到李巖再次拉著馬車上路,狴犴馬車在街道外不緊不慢跟著。
狴犴馬車大概跟隨了二刻時間,李巖變的馬駒,開始慢下來,最終停在一片竹林里。
竹林外有一條干涸廢棄的河渠,此時,狴犴馬車此時就停在河岸邊。
晉安一根手指撩起窗簾布,以他此時的視角,剛好能看到李巖變化的馬駒停在竹林里,在低頭吃草。
在打量李巖所在竹林時,他也在環視周圍環境。
這里位置偏僻,四周并無高大樓閣,只有零星幾座窩棚依河搭建,這些窩棚里有些住著人,有人影藏在窗后悄悄打量著突然到訪的刑察司,有的黢黑無人,還有幾座窩棚像是剛被大火燒過,帶著焦黑痕跡。
狴犴馬車剛停下,空氣里有難聞刺鼻氣味飄散而來,有硫磺味,又有硝石味,還混雜著其它復雜刺鼻氣味。
這些氣味都是從干涸河渠里飄散出的,幾名刑察司手舉火把照向河渠里,看到了堆積如山的垃圾,都是處理各種香料后剩下的殘渣垃圾。
香料除了可以當佐料,給美食增香,還可以用來制作香薰、香囊、脂粉,后三者才是利潤最大,但是煉制過程往往也是非常復雜,不可避免產生許多廢渣。
就拿最常見的胭脂水粉來舉例,其中不僅用到紅藤、紅花、蜀葵花、重絳,山花等天然草本植物提取出紅色顏料,還會適量添加朱砂、赭石、雄黃、鉛汞等輔料用來提升防腐增香效果。
如需胭脂顏色復雜多樣,博得大宅女眷們的青睞,以此彰顯身份高貴,還會用到更昂貴的的桑蠶絲、珍珠磨粉、南洋名貴花露等珍貴原料,讓人皮膚雪白、膚若凝脂、還有秋冬滋潤效果…
制作越繁雜,產生的廢渣也就越多,香料坊生意紅火,總要有個傾倒廢渣的地方,再加上蒸餾提純對水源污染也大,久而久之,這里的河渠受到污染,干涸,然后變成傾倒垃圾之地,幾十種刺鼻氣味混雜聚集,這里慢慢也就成了無人敢住的陰暗角落。
在火把下,干涸河渠變成了污水橫流的臭水溝,里面鼠蟲肆意生長,幾只拖著灰白長尾的臟不拉幾大耗子,抬頭朝著手舉火把的刑察司齜牙咧齒,吱吱兇叫,然后慢悠悠鉆入河岸洞穴里,不怕人也不怕火。
「好大的耗子,都快趕上我家那只七歲老貓了!」
「這大耗子不怕人也不怕火,難不成是已經成精了!」
那幾名刑察司還想探頭尋找大耗子蹤跡,不過大耗子已經鉆入洞穴里,找不到。
「指揮使大人,這里倒是很適合用來殺人拋尸,就算尸體腐爛發臭,外人也輕易發覺不了。」有人朝狴犴馬車里的晉安說道。
恰在這時,在竹林逗留一會的李巖變化馬駒,也朝著河岸這邊走來,吸 引了所有人注意。
干涸河渠上有一座石拱橋,李巖拉著馬車想要通過石拱橋到對面去,不過石拱橋有臺階,馬車始終上不去。
李胖子和老道士合力拿下馬脖子上的挽具。
沒了馬車束縛,李巖變成的四肢著地馬駒,很輕易上了石拱橋,咯噔咯噔,馬蹄鐵在漆黑幽夜里發出脆響,如一記又一記鐵錘砸在人心頭,心臟跳動加速。
此時晉安也已經下了狴犴馬車,與老道士、李胖子幾人一起來到干涸河渠對岸。
來到河渠對岸后,空氣里飄散的刺鼻氣味更濃了,才一會功夫就熏得人嗓子眼刺痛起來不舒服。
這時候,老道士再次從他的太極八卦褡褳里拿出黃符紙,用三陽酒浸濕,然后塞在鼻子里,頓時感覺好受多了。
只要不用嘴大口呼吸就行。
忽然,遠處火光熊熊燃燒,一座簡陋窩棚著起大火,然后就看到窩棚里一個渾身是火的人影,撞破窩棚,縱身跳入干涸河渠下的臭水溝里,火雖然滅了,但是人也沒了動靜,不見有人爬上岸。
李胖子吩咐幾人過去救人,剩下的人則是繼續跟著李巖變的馬駒追兇。
李巖是老馬識途,在黑暗里也能清楚尋路,當走過五個河坎臺階,走到第六個河坎臺階時,他突然走下石頭臺階,下入河渠臭水溝里。
「咦?」
眾人驚咦。
就當眾人也要跟著走下河坎臺階時,前去河渠里搜救落水者的那幾名刑察司,背著一個渾身臭烘烘,被大火燒得體無完膚的人回來了。
「指揮使大人,此人已經死了,該怎么處理?」刑察司放下背上焦尸。
這焦尸模樣凄慘,頭發掉了大半,渾身長滿膿瘡,被火烤熟的破裂膿包里還在往外流著冒著熱氣的濃水,惡臭難聞。
「好毒的毒體,這是經常與毒物生活的人,落下全身后遺癥,已經病入膏肓,無可救藥。」老道士驚呼,急忙掏出他的自制解毒丸,讓那幾名接觸過尸體的刑察司吞服下。
「那場大火是怎么回事?」晉安詢問火情。
幾人回答:「這些窩棚里,都是支付不起香料坊高昂房租的脂粉師,剛才此人應該是在蒸餾提純花露時,不小心引燃了火災。」
回想起來時看到的幾座被大火燒得焦黑,無人居住的窩棚,晉安了然點頭:「你們找個擔架,把此焦尸帶回刑察司停尸房,讓仵作韓老查驗具體死因。你們回去后洗澡換身干凈衣物,免得感染了此人劇毒。」
「拋尸地點應該就是在這里了,李老板你也就跟到這里吧,你和他們一起回刑察司。等我回去后如果沒在刑察司里見到你,就當你是畏罪潛逃,下令全城通緝你。」晉安這句話是對朋來客棧老板李大金說的。
李大金張口欲言,卻被晉安的冷漠目光硬生生嚇回去。
目送幾人離去后,晉安帶著剩下人的,下入干涸河渠里。
就這么片刻耽誤,李巖變的馬駒,已經快要消失在骯臟河渠里。
當他們追上李巖時,就看到馬駒正撅起馬蹄,在一座垃圾山前不停刨挖,被刨挖出一堆黃綠白粉末廢渣,散發出混雜了許多種刺鼻氣味的渾濁惡臭。
見狀,李胖子帶上幾人過去幫忙,然后就聽到了李胖子的吃驚大喊:「晉安道長,這里有情況,這里有條隱蔽暗道!」
那是條被廢渣粉末掩埋掉一半的通道,通道很深,就連火把火光都只能照出幾步遠,火光外是伸手不見五指的深邃幽暗。
「這里怎么會有條通道,是雨季時的泄洪排水暗渠嗎?」李胖子沒有冒失闖入通道,他先把手中火把扔進通道里,見火把沒有熄滅,一直很穩定燃燒,然后朝晉安點頭,
示意里面空氣充足。
通道內部很寬敞,一點都不局促,而且有越走越寬的架勢。
晉安六識遠超常人敏銳,即便是在昏暗環境下,他也能注意到許多細節,忽然,他停下腳步,伸手觸摸通道兩邊的堆砌石條。
「這些石條看上去比外面河渠石條還古舊,鑿石工藝也不如外面河渠精湛,手感粗糙,不像是同一時間修建的。或者說,不是同一個朝代之物。」晉安目綻精光,心中念頭如許多流星劃過。
聞言,李胖子吃驚檢查,他越查越吃驚,的確是有著很大差異。
「如果不是同一個朝代修建…晉安道長你是在懷疑…這里很可能是一處前朝遺址?」李胖子面色嚴肅起來。
一旦牽扯到前朝,不管什么事,都沒有小事。
晉安想起了他那次攻打無生圣地老巢,在京城走陰時看到的場景,陰間的京城,層樓疊榭,百樓堆疊,街道裂縫下露出如深淵一樣的百層疊樓,地面上也存在許多百層疊樓。
那些疊樓有新有舊,有瓊樓玉宇,碧瓦朱檐,燈火通明,也有殘垣斷壁,黑魆陰森。
新王朝建立在舊王朝上,新國都又在舊址上拔地而起,作為七朝古都的京城,就是在廢墟上一次次重建。
回想起陰間里的京城,他又回想起了陰間里的皇宮,陰間里的皇宮可沒有什么皇室氣運鎮壓,陰氣恐怖到連他都不敢輕易涉險靠近。
諸如宮女魅影、珍妃井、儲秀宮怪事、無面尸體、叫門人、陰陽道、北海釣魚、人影…的皇宮怪談,流傳久遠。
晉安繼續跟著李巖前進,邊走邊詢問:「李胖子,京城歷經戰火摧毀又重建,在新址之下應該留存有一些前朝遺址吧?」
李胖子追上晉安背影:「有,不過那些都是禁地,都有專人把守。這里沒人把守,似乎是被遺漏的地方…或者…是新出現的暗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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