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外頭的天色剛蒙蒙亮,還不是太炎熱,帶著昨晚的一絲寒意。
大胡子帶人走出沉船后,先是清點兩遍駱駝數量,見駱駝一頭沒少,除了有點躁動不安外并沒有其它情況,轉而帶人攀爬船身。
這艘沉船在沙漠里擱淺了很久,船身被厚厚泥沙覆蓋,再加上側翻的船身坡度傾斜很大,人要想攀爬上去并不容易,大胡子他們雙手持匕首,打算借助這些匕首登上去。
不過即便有這些匕首借力,面對那么陡峭的坡度,一個不留神,還是有從高處摔成重傷的風險。
大胡子他們做好了登船準備后,看向晉安:“晉安道長,你身子骨弱,不像我們這些人身手敏捷,要不你就在河床里等我們通知,別跟著我們上去了?”
“等下大伙登船的時候,我怕照顧不到你,萬一你有摔出個什么好歹來,我大胡子就成了失信于人,無法帶你活著到達目的地了。”
大胡子雖然說話不好聽,他那是性格耿直,出發點是為了晉安安全著想。
晉安:“大胡子你放心,我知道該怎么做,不會胡亂逞能。”
大胡子知道,他是沒法攔住晉安了,于是勉為其難答應了晉安跟他們一起登船。
這船雖然難攀登,但那是對于普通人而言,大胡子帶出來的人都是商隊里身手最矯健的高手,所以最終都順利登船。
因為沉船是側翻擱淺在河床底的,所以朝向天空的并不是船舢板,而是另一側的船舷。
朝天的船舷在常年風沙掩埋下,覆蓋著更厚的黃沙,木板經受太陽暴曬后變得脆弱,有好幾個地方被沉重沙子壓塌出黑乎乎窟窿。
眾人尋找一圈,并沒有在船舷上找到什么異物,有人提了一句:“會不會是掉到那幾個船洞里,掉到船身里面了?”
大家都覺得這話有道理,開始一一查看起那些黑乎乎破船洞,但這一番尋找并不順利,因為太陽還沒完全出來,船身內視野不佳,人趴在破洞邊緣往里張望,除了黑咕隆咚還是黑咕隆咚。
別說找昨晚掉進來的東西了,就連這船身里有多深都有些模糊看不清。
稍微一商量,大胡子決定由他打頭陣,親自順著繩索下去看看,讓其他人繼續守在上面抓好繩索,別讓他沒死在沙盜或沙漠手里,先死在了自己人豬隊友手里。
原本其他人還有些擔憂的心,頓時被大胡子的幽默話逗笑,一開始的壓抑氣氛也變輕松了許多。
其實晉安本來也想跟著大胡子一起下去的,但是大胡子死活不同意,自從進入西域后,這位沙漠上的漢子一直在保護晉安安危。
用他早前對晉安的話來講:“神明信任我們這些沙漠子民,所以允許我們在祂的身體上行走,并賜予我們水源和沙漠駱駝。但一旦在沙漠里不講信用,是要遭到神明遺棄和降下懲罰的,接下來等待我大胡子的不是缺水就是風暴,靈魂永遠被埋在沙子底下見不到太陽。既然我大胡子收了你的錢,就一定會帶你到達目的地。”
接下來,大胡子手舉火把,開始一個一個船洞找過來。
到第三個船洞,大胡子終于有了發現,他驚呼一聲,像是看到了什么意外場景被嚇到。
“老板,你沒事吧!”
“大胡子你在下面看到了什么?”
幾人趴在船洞口朝底下緊張喊道,大胡子帶上來的這些人里,既有他自己商隊的人,也有別的商隊高手。
但是還不等這些人喊完話,唰,眼前一花,已經有人先一步沖入船洞內。
“晉安道長你怎么也跟著下來了!”手舉著火把的大胡子,驚訝看著晉安。
這時候守在外面的其他人也都陸陸續續下來,只留兩三個人在外頭守著繩子。
這船身內的環境,有一大半空間都被灌滿了沙子,船身內還有一個破洞,剩下的沙子都是從這洞口里往下一層傾瀉掉了。
看起來就像是曾經有人把整艘沉船里里外外都搜刮一遍,想要尋找沉船里的貨物,船舷一般都是貨倉位置,用來存放貨物,但看起來并沒有找到想要東西的樣子。
因為這船室內不像是曾經有貨物存放過的痕跡,既沒有搬動挪動痕跡,也沒有同個地方常年堆放重物的痕跡。
大伙才剛下來,就被地上一具死人尸體嚇一跳,這船身內部環境昏暗,突然看到個死人,是件很晦氣事。
“這死人身上并沒有覆蓋黃沙,身上比船身都干凈,應該就是昨晚我們聽到的掉到船上的那個聲音了。”大胡子也是剛下來沒多久,他用手中彎刀的刀鞘去捅了捅地上死人,然后把后背朝上的死人翻轉過來。
這死人面部扭曲,臉上表情爬滿驚恐,嘴巴張得很大,看起來就好像是人受到極大驚嚇后的張嘴恐懼大叫。
“這,這是哈木提!他怎么會死在這里!”有人驚訝喊出聲。
當那人喊出哈木提這個名字后,船內聲音頓時一片嘈雜,每個人都露出不敢置信與吃驚表情。
只有晉安不認識地上死人。
“這人你們都認識?”
很快,晉安通過大胡子了解到死者身份,這哈木提是來自另一支更大商隊的人,因為貪財好賭賣老婆賣女兒,算是有些罵名。哈木提所在的商隊,駱駝比大胡子多,商隊規模比大胡子大,養著很多打手和駱駝,敢于一支商隊穿過沙漠做生意。
大胡子繼續說道:“哈木提所在商隊,比我們早二十天出發,按理來說他們早就深入沙漠,我們不可能追趕上他們才對,為什么他們這些人會出現在沉船附近?”
晉安沉吟道:“要么他們一直沉船附近徘徊,在尋找什么東西,并不急于前進。要么他們一路被什么東西追了十幾天,一直在往回跑,直到昨晚經過沉船。”
這時候有人想俯身去碰哈木提尸體,但被另一人拉住:“這哈木提死得蹊蹺,你就這么去碰他的尸體,不要命了!”
“要萬一他是被沙漠里的毒蛇咬死的或是被沙漠里的毒蝎子蟄死的,衣服里很有可能還躲著毒蛇、毒蝎子!”
被拉住的那人,被說得后脖子涼颼颼,下意識離尸體遠一些。
倒是晉安不為所動,膽子很大的湊近死人,觀察道:“哈木提的死狀看著像是被嚇破膽嚇死的,面目猙獰,表情恐懼害怕扭曲,嘴巴大張,兩眼驚恐突出,都很符合人看到什么可怕東西后的嚇死癥狀。”
晉安這不說還好,被他這么一說,大家頓時疑神疑鬼的環顧四周,心里直犯嘀咕,究竟是什么樣的可怕東西能把一個沙漠漢子活活嚇死?
昨晚的驚慌失措人聲、駱駝群逃命、今早的哈木提尸體,開始讓這支本應很普通的商隊蒙上層陰影,在他們前頭,會不會同樣有可怕東西在等著他們?
接下來,晉安拿出一張黃符貼在哈木提尸體上。
那是張驅瘟符。
如果哈木提身上真藏著什么毒蛇毒蟲肯定會被驅瘟符驚走。
但驅瘟符沒有反應。
說明哈木提死得很干凈。
他的這一連串操作,把在場這些西域人看得一愣一愣,直到晉安收起黃符,開始動手搜索起死人時,他們才反應過來,當想要出言阻止的時候已經晚了,晉安已經在尸體上摸起來。
“人已經出現部分尸僵,人最少死了一個時辰左右,沙漠的晚上氣溫低,會延緩尸僵出現的時間,哈木提的真正死亡時間,應該超過了三個時辰。看地上的浮沙層沒有手腳掙扎痕跡,說明人在掉進船洞前就已經被嚇死了…”
晉安最后得出結論:“這哈木提應該是在駱駝背上被嚇死,瞬間身體失去平衡,人從駱駝背上摔下來,最后恰好砸到河床沉船。”
自從見到死人開始,晉安的面色就異于常人的鎮定,冷靜,尤其是晉安所表現出來的對死人熟悉,無不讓這些西域人吃驚。
“晉安道長你是康定國仵作嗎?”
“哪有仵作是道士的,我聽說,康定國有些地方的義莊守尸人,就是道士來當的。”
這些人看著晉安,七嘴八舌討論。
此時的晉安已經檢查完尸體,重新站起身,他微笑解釋,他并不是仵作也不是義莊守尸人,但也并不想在這個問題上多作解釋,于是岔開話題:“如果哈木提真是在駱駝背上被嚇死摔下來的,在昨夜他們逃跑的路線上,會不會還有其他被嚇死的人?”
“我們要不要派出幾個人,騎駱駝沿途找找看?”晉安最后看向大胡子。
這個時候,一直守在外面洞口的人,朝下面的人緊張喊道:“下,下面什么情況,為什么你們還不上來,你,你們沒事吧?”
當大家重新回到地面時,商隊其他人也都了解到發生了什么事,大胡子讓大家給駱駝喂好干草和水,他乘這段時間帶人上到河床外的沙漠找找看,哈木提那些人昨晚逃命,有沒有沿途留下什么線索。
哈木提那些人在前方碰到的東西,很有可能也會被他們碰到,所以大胡子想調查清楚哈木提那些人到底在前面碰到了什么,以至于讓整支商隊人都疲于逃命,能把一個大活人給嚇死。
隨后,大胡子騎上駱駝,再帶上幾名騎駱駝的好手,順著河床斜坡上去,循著哈木提那些人來時方向急馳消失。
沙漠里的太陽升得很快,沒多久就已經天色大亮,新一天的毒辣辣太陽繼續烘烤著沙漠上的人與駱駝。
此時,河床沉船這邊,商隊已經喂好駱駝,解決好早餐,等了一刻鐘都沒等來大胡子幾人。
隊伍出現不安情緒。
直到又多等一刻鐘左右,萬里無云的沙漠上出現塵土揚天,是大胡子帶人回來了,一個人都不少,所有人都安全回來。
大胡子一回來,就著急召集幾支商隊的頭目,要讓隊伍加快速度趕路,爭取三天內趕到月羌國。
聽到要加快趕路速度,那名頭發英年早衰的克熱木,驚詫說道:“由六七天時間變成三天內趕到月羌國,這比原來的速度快一倍,我們有必要這么趕時間嗎,你們是不是發現了什么?”
有人也表達出心里不滿,抱怨道:“這么趕時間,別說人顛簸得受不了,駱駝也受不了啊。”
大胡子沉色道:“我們這一路去找,什么線索都沒找到,找不到別的死人,找不到哈木提那些人的駱駝足跡,如果不是被昨晚風沙抹去了所有痕跡,就是有人在天剛亮,趕在我們之前刻意抹掉所有痕跡,不想讓我們找到真相。”
“因為在我回來的路上,曾有一次感覺到有人在跟蹤我們!”
大胡子最后這句話,讓在場人一怔。
大胡子繼續神色嚴肅說道:“我們幾次回頭去找,什么都沒找到,我也不確定是不是錯覺,現在只能祈禱神靈千萬別是沙盜盯上我們。”
“所以我想加快趕路,盡快到達月羌國找人打聽沙漠上是不是發生了什么特別的事。昨晚的沙漠鬧出那么大動靜,肯定有人知道些什么情報。”
這就是大胡子他們回來時間晚了的原因,想在茫茫沙漠上找出跟蹤之人并不容易。
大胡子帶來的消息,可真不是個好消息,接下來,商隊催促著駱駝,開始急匆匆上路。
至于哈木提尸體,隨便找個沙坑埋了,也算是仁至義盡。
重新上路后的商隊,不再像昨天之前的那么輕松了,說是趕路,倒更像是在跑路,逃命。
干枯河床里沙塵滾滾,駱駝馱著人、貨物、水在沙漠里急行。
接下來的兩天,商隊趕路很順利,并沒有碰到什么意外。
就連大胡子每天派出的幾波人,范圍擴大到一里之外偵察,也沒有發現有人在跟蹤他們。
就連六識敏銳,時刻關注四周風吹草動的晉安,也沒有感覺到被人窺視的惡意。
如果真有人惡意窺視他,跟蹤他們,身上那張四次敕封的五雷斬邪符肯定會有所察覺的。
接連兩天的出乎意料順利,眼看明天就能趕到月羌國,開始讓商隊逐漸放松警惕,認為是大胡子緊張過了頭。
這天,他們選擇過夜的地方,依舊是在河床,這條古河床很長,他們趕路這么多天依舊沒走出去。
不過河床到了這里,已經非常淺,不再像之前那么深,河床里扎著十幾頂帳篷。
噼里啪啦,十幾頂帳篷圍著中央一團篝火,夜色黑沉,人們都陸陸續續疲憊睡下。
今晚的積云很厚,連月光都看不到,晚上的沙漠很黑很安靜,只有商隊休息打呼嚕聲還有篝火燃燒聲。
大胡子是少數沒有睡下的人之一,今晚的他總覺得心神不寧,危險往往來自于放松警惕的最后時刻,明天就要抵達月羌國了,他不想在最后一天出什么意外,這次他主動負責守長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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