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月后。
一道人側身坐在羊背上,面纏防風沙頭巾,身影裹著漫漫黃沙和熱風,由羊馱著的慢慢悠悠走在四周越來越荒涼的戈壁灘上。
他一只手用來擋住頭頂刺眼陽光,一只手拿著一本講義風水的《陰陽青囊經》,悠哉悠哉翻閱。
當初義先生送晉安的《陰陽青囊經》、《神峰通考》,成了枯燥趕路的唯一興趣。
馬上就要進入百里都是無人區的西域沙漠了,晉安覺得要真萬一在沙漠里迷失方向或缺水找不到水源,這《陰陽青囊經》或許能幫到他。
畢竟萬一這種事?
誰也說不準不是?
自從離開黃子山村后,晉安這一路上幾乎都是風餐露宿,遇到村子就進村買點水然后繼續上路,晚上實在找不到睡覺的地方就找個背風面以大地為被,就那么枕著山羊肚子睡。
這大西北地廣人稀,沒有水源就沒有村落,趕路幾十里地碰不到一個村子都是常有的事,所以風餐露宿很正常。
多虧了他體質強,又有火毒內氣御寒,換作普通人早就凍死在晝夜溫差大的荒漠戈壁灘上了。
就連山羊這一路上跟著他也吃了不少苦頭。
晚上挨凍,耳邊聽著野獸嘶吼。
白天還要馱著人趕路。
要不是貪圖晉安身上那些補血大藥丹丸,這頭不肯吃虧的暴脾氣傻羊絕不會老老實實讓人騎它。
這山羊比峨眉山的猴子還猴精著呢。
知道晉安身上那些補血大藥丹丸是好東西,是大補之物。
就好比這頭山羊的體格,就比一個半月前在武州府府城時又大了一圈,現在不能再說長得像牛犢了,應該是老牛犢?
也不知道是不是這大西北地廣人稀,人越走越稀少原因,還是這里日照太強,火氣實在是太旺盛,就跟太上老君八卦爐打翻在人間的火焰山一樣滾燙,趕路半個月居然連個鬼影子都沒看到。
后來他一琢磨,或許這也跟大西北彪悍民風,經常全村老少打旱骨樁少不了關系。
“咩。”
座下山羊一聲有氣無力的叫聲,提示前方有動靜,晉安目光從《陰陽青囊經》抬起來望向遠處,看到前方沙塵揚天,有一大幫村民手持鋤頭扁擔。
晉安驚詫的咦了一聲,以為又有村民打旱骨樁祈雨,走近一打聽才知道并不是打旱骨樁,村民們是在追一伙強盜呢。
那伙強盜一共三人,兩男一女,看起來像是喝水的水袋丟了,打傷了幾名村民但沒有搶水成功,那幾名被打傷村民一回到村子立刻招呼上鄉親父老,沿途追擊尋仇。
不過追了好一會,都沒找到那群強盜,強盜的足跡都被戈壁灘上的風沙抹去了,見追不到強盜,這幫村民罵罵咧咧的正準備回去。
“道長您可要小心,那群強盜沒搶到水,估計賊心不死還會守在路上攔路搶劫別人的水。”有村民好心提醒道。
晉安抱拳感謝提醒,順帶問了下這里距邊塞城關還有多遠,終于聽到一個好消息,一直往前走三四天左右會看到幾座高原雪山,然后再走五六天左右就能看到塞城了。
接下來的幾天,晉安倒是沒碰到那三個搶水沒成功的倒霉強盜,也不知道是不是渴死在哪片戈壁灘上了,戈壁太大了,死個幾個人就跟沙漠里的沙子一樣不起眼。
西州府的地形特點,就像是一把狹長尖刀刺入西域,左可鉗制西域諸國右可打斷北地草原部落向西域擴張的勢力,從戰略上來講是徹底阻隔西域與北地草原部落的來往。
這把狹長尖刀的南部跟雨水充沛的武州府接壤,青山綠水;
偏東部與東部,因為常年受到西域風沙侵蝕,所以越走越干旱,整個東部,也就是整個刀身都是土黃色的戈壁灘地帶。
而這把土黃色的狹長刀尖位置,就是戍邊西域的邊關要塞——
陽關。
陽關是戍邊塞城,重兵把守,距陽關十幾里外有個土堡小鎮,這里是進出西域商隊或各國使節團的集中地,人們會在這里進行最后一站補充水、干糧、駱駝等物資后再出西域。
在沙漠里可以幾天不吃東西,但絕對不能沒駱駝、沒水。
土堡小鎮里除了西域商人外,還有不少的西州當地人商人,西州人團結,本地的水、駱駝、干糧、駱駝吃的草料等生意,全被這些當地人壟斷。
外地人也可以在這里花錢請到向導,這些向導有漢人也有懂漢人語言的西域人。
晉安并沒有花錢去雇向導,因為他要去的地方是沙漠深處,找普通向導沒用,他打算找進西域的商帶他一程。
但是那些人多的大商隊,根本不愿搭理晉安這個孤身一人的道士,細皮嫩肉一看就沒吃過苦,沒進過沙漠,這種嬌生慣養的中原人他們見多了,最后都會死在沙漠里。
他們不缺那點錢,不想惹來麻煩。
簡單說就是,晉安在他們眼里是弱雞,會在沙漠里拖后腿。
最終晉安花錢買通一支小商隊的領隊,那領隊很爽快的答應了他隨隊,沒人會跟錢過不去。
領隊叫巴圖爾,在西域意為勇士,是名孔武有力,腰別彎刀的大胡子中年男人,大胡子是個豪爽男人,讓晉安直接叫他大胡子。
大胡子領隊和他所在的商隊,全是高鼻子深眼窩,五官立體挺拔的西域人,他們在康定國采辦好瓷器、茶葉、絲綢、糖、鐵器等貿易商品,打算運去西域一些國家出售,然后換回寶石、珍珠、鉆石這些奢侈品再帶到康定國出售,這里面的中間差價利潤非常大,沒個百倍暴利把人吃撐,是不會有人天天往沙漠里跑的。
商隊并沒有馬上出發,大胡子說他們是小商隊,在以往時候都是與幾支小商隊一起組隊進西域,西域里除了沙暴,還有沙盜和野獸,人數太少的商隊就像沙漠里的落單胡楊樹一樣扎眼。
大胡子已經找到一支小商隊,說再找一二支小商隊組隊,一切順利的話明天就能出發,讓晉安先在土堡小鎮里找個地方住下。
土堡小鎮很簡陋,這里的房子全是清一色的一層黃土墻,沒有三角房頂沒有瓦片,只有四四方方像個方盒子,一走進小鎮,撲鼻而來的都是駱駝的屎尿騷臭味,空氣混濁難聞。
小鎮里駱駝比人還多,因為進沙漠需要更多駱駝為隊伍馱物資。
這渾濁臭氣熏得人辣眼睛,晉安最后沒住在小鎮里,直接在小鎮外隨便找個避風巖石準備將就過一晚。
翌日清晨。
晉安如約等來了大胡子的通知,駱駝隊今天就起程出西域,他帶著一頭壯碩山羊,還有三頭駱駝赴約,那三頭駱駝的背上馱著這次進沙漠準備的干糧和清水,最主要是馱了大量清水。
最后,這支由三支小商隊,外加一道士組成的有些奇怪隊伍,走出土堡小鎮,朝陽關出發。
距離道場陰墳重新封禁已過去兩個月,圍在邊塞外的西域諸國大軍已經退去,最終這些西域諸國還是沒有勇氣敢對康定國發動進攻,除了幾次佯攻,試探虛實,丟下百來具尸體,這些松散軍隊見無機可圖都陸續選擇了退兵。
邊塞恢復通關已經有半個月,不過還是能看得出來這里的守軍將士依舊沒有放松警惕,嚴查所有出關入關的人。
駝鈴悠悠,商隊絡繹,使者往來,邊塞商貿繁榮,人來人往,一點都不像是在貧瘠之地。
“道長,西域沙漠跟西州府的戈壁沙漠不一樣,西域沙漠更加兇險百倍,千倍,就連最熟悉沙漠的這些西域商人,每年都有不少商隊永久留在沙漠里,你可要三思后行。”體型彪悍,太陽穴鼓鼓,一看就是百戰精兵的守兵,檢查過晉安的道碟,和府尹大人蓋印的通關文牒,難得對晉安面色舒緩的好心提醒道。
其他人就沒那么好的待遇了,不管是西域商人還是康定國商人,在這些官兵眼里都是一視同仁的沒好脾氣。
“多謝提醒,這西域里的兇險,我已知曉。”晉安抱拳行了個道揖,溫笑說道。
“嗯,你們過去吧。”那官兵未再多說什么,揮手讓戰友放行,然后繼續檢查起后面的隊伍。
至于那頭比牛犢還大的山羊,官兵除了多看一眼,并沒有問太多。
他們戍守邊塞,西域里什么奇珍異獸沒見過,一頭長得大些的山羊還不至于太驚訝。
陽關是扼守在群山之間峽谷的雄關,出了關后,是平坦開闊的戈壁平原。
只要扼守住峽谷,就是一夫當關萬夫莫摧,不用擔心有人會翻越旁邊的山脈攻入康定國。
這里是高原戈壁沙漠,在荒漠上行軍打仗,一定要沿著河流或水源地走,才能及時補充水源和辨別方向。在高原地區翻山越嶺對體力消耗很大,大山里只有沙子沒有水源,人馬缺水半天就只剩原地等死了。
所以要想入康定國,必須先過陽關。
出了陽關后的頭幾天,商隊一路輕松,有走有唱,那些歌聲里帶著異域的風土人情,再搭配上四周茫茫無邊際的隔壁砂巖地,異域風情讓這一路不像是在面對死亡沙漠,反而像是出來游玩的。
但這種異域風情的興趣,不到半天時間,晉安就看膩了,眼前景物除了枯燥戈壁還是枯燥戈壁。
于是再次拿出《陰陽青囊經》打發路上枯燥。
幾天后,隊伍逐漸走出戈壁范圍,周圍環境開始以沙子沙漠為主了,接下來就要省著水喝了,按照大胡子說他們的下一個補水點是在十天后才有。
沙漠里除了無邊無際一片沙海,沒有任何地標可以當作參照物,人落在沙海里就是滄海一粟,很容易分辨不清東南西北而迷路。大胡子他們這些西域商人,祖祖輩輩都與沙漠打交道,自有一套在沙漠里分辨方向的辦法。
“在沙漠里辨別方位,一是靠河流或是河流沖刷出來的河谷河床,二是靠一些在沙漠里零星分布的巖山。”大胡子是個熱情豪爽的沙漠漢子,他一路上無話不談,跟晉安介紹著沙漠里的種種稀奇事。
“但是靠巖山確認方位只能在沙漠外圍有用,半個月后我們深入沙漠,就看不到這些巖山了,再高的雄山在千年都吹不完的沙子前,都要被沙漠填滿,淹沒。深入沙漠后我們就只能跟著沙漠河流或干枯后的河床走,離開了河流或河床,人很快就會在沙漠里迷路,等待人的就只有渴死或曬死。”
見晉安在專注聽自己講話,大胡子巴圖爾騎在駱駝背上一顛一顛的繼續說道:“我大胡子做人誠信,既然收了錢,就肯定要安全帶晉安道長你走到目的地。沙漠里最兇殘的不是那些從不留活口的沙盜,是隨時都在變化的天氣!如果碰到沙盜,晉安道長你身子薄弱躲在商隊里就好,我巴圖爾會盡可能保護你,但是沙漠里的天氣就跟女人的臉色一樣說變就變才是最危險…有時候天晴,轉眼就會來沙塵暴,還沒來得及找到避風口就把人和駱駝吹散了!我之所以對晉安道長你說這些沙漠經驗,就是希望萬一我們走散,晉安道長你能在沙漠里多些生存可能,只要沿著河床走,哪怕走散了我們也肯定能重新找到晉安道長。”
晉安聽得感動:“多謝提醒。”
“不用謝我,應該謝謝你給我的那些錢。”大胡子朝晉安幽默一笑。
“除了沙漠外圍和沙漠深處,在沙漠最深處,你們又是怎么確認方位呢?”晉安虛心討教道,畢竟他要找的不死神國,姑遲國,全都在沙漠最深處。
哪知,大胡子聞言變色,連這個沙漠上的勇士都目露退怯的搖搖頭,臉色凝重說道:“沙漠最深處有沙漠里最大的流沙,有沙漠里最大的沙塵暴,那里的河流早已經被沙子填滿,連河床都找不到,就算是經驗最豐富的向導或商人,都不敢接近沙漠最深處。那里埋著神靈的尸體和詛咒,沒有一個人能活著出來。”
就連常年生活在西域大漠上的大胡子,都被嚇得聞字膽怯,看來沙漠最深處的兇險程度,更加超乎想象。
隨后,大胡子重新戴上防風沙的頭巾,拉了下駱駝韁繩,去商隊后面檢查隊伍,看有沒有人掉隊或貨物沒有綁牢固。
太陽暴曬,駝鈴悠悠,百來頭駱駝連著韁繩,一字長龍的緩緩行走在無邊無際沙漠上,身后來時的足跡很快被風沙撫平,分辨不清東南西北,如落在沙海里的一片葉子,很快被沙海吞沒,只剩下長得一模一樣的連綿沙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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