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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春江花月夜

  建平元年,二月十八。

  連日陰雨停歇,千里楚地受雨水滋潤,不知不覺已經萬紫千紅。

  春日暖陽下,洞庭湖畔,戰鼓如雷,五萬鎧甲齊全的西涼軍精銳,井然有序登上三百艘戰船。

  二十萬從各地調集而來的府兵,在鄂州嚴陣以待,只待先鋒軍在大江南岸的羅田縣站穩腳跟,即可大舉渡江,殺向東部四王的前線軍事要塞廬州。

  洞庭湖上黑旗招展,整齊排列在甲板上的黑甲軍士舉起手中戰刀;光亮如新的火炮,從船只兩側探出炮口,肅穆威嚴的軍容,好似能碾碎天下間的一切障礙。

  許不令站在帥艦頂端,主帥楊尊義和軍師岳九樓分立左右,往后楊冠玉、徐英等眾多西涼軍將帥。

  所以人登船之后,許不令手持三尺青鋒指向江南,朗聲道:

  “全軍出擊!”

  “殺——”

  “殺——”

  “殺——”

  呼喝聲直沖九霄。

  最前方的二十艘炮船,收起了船錨,在風帆的助力下,緩緩駛入長江,其余船只緊隨其后。

  浩浩蕩蕩的艦隊,幾乎阻塞了遼闊的江面,來往密集的商船停泊在兩側江畔,商賈力夫、文人武人,都心懷敬畏,鴉雀無聲,看著這只已經無敵于天下的軍隊,緩緩使向江南。

  陳思凝身著銀甲,手按彎刀,腰背挺直的站在許不令背后,即便不是西涼軍的人,也被這浩蕩莊嚴的軍威感染,桃花美眸里顯出了幾分‘寶劍在手,天下我有’的傲氣。

  寧清夜依舊和以前一樣,擔任許不令的親兵,天生性格清冷沒什么表情,看起來反而比陳思凝更像個不茍言笑的高手,就是偶爾會撇陳思凝一樣,又站直幾分,以免被武藝更高的陳思凝比了下去。

  艦隊陸續起航,許不令收起了帥劍,遞給了大將軍楊尊義。

  許不令現在是‘主公’的身份,唯一的作用就是負責‘帥’,算是壓陣的吉祥物。打仗有西涼軍眾將領,情報有蕭綺和滿天下的探子,后勤有長安城的肅王和數百臣子,真要他親自出馬解決的事情,還真沒幾個。

  事必躬親對于掌權者來說,并非是個好習慣,幾十萬人的軍隊事兒太多了,一個人也忙不完,把握住大方向,震住麾下的將領,才是掌權者該做的事兒,這是‘帥’和‘將’的區別。

  岳陽距離鄂州近四百里,沿著湍急江水順流而下,明晚才能抵達。

  眾多將帥在船隊起航后,也相繼散去,回到船樓內養精蓄銳或商談登岸的布置。

  許不令和楊尊義道別后,回身走向頂層的房間,順便朝船隊后方看了眼。

  蕭綺乘坐的樓船,和運送糧草輜重的船隊在一起,等明后天在長江以南站穩腳跟后,才會出發跟上,此時還在洞庭湖畔,并未起航。

  樓船的甲板上,依稀可以看到五彩斑斕的諸多姑娘,連還在孕期的陸紅鸞都跑了過來,陸紅鸞的娘家就在金陵,有機會肯定是要回去一趟的。

  十來個姑娘,每個人都拿著一根望遠鏡,在甲板上眺望,瞧見他望過去,都連忙招手晃了晃。

  許不令嘴角輕勾,也抬起手來搖了下,示意他看到了。

  陳思凝認認真真跟在背后,待遠離其他將領和親兵后,才略顯嚴肅的小聲詢問:

  “將軍,明天晚上就要攻羅田縣,東玥在那里布下重兵,恐怕是一場惡戰,你不緊張嗎?”

  這聲‘將軍’,明顯很入戲,連聲音都可以壓低變粗了些。

  許不令回過頭來,微笑了下:

  “都到這份兒上了,還能怎么緊張。順流而下從西往東打,船走到一半他們估計才能收到消息。羅田縣的守將是楚軍老將秦荊,外號‘秦跑跑’,老對手了,彼此知根知底。等船隊抵達,炮擊半個時辰他要沒轉進去霍山,我就敬他是條漢子。”

  話有點狂,陳思凝好歹是一國公主,眼界和閱歷都不低,輕聲勸說道:

  “太自負不好,古來瞧不起對手的人都吃了大虧,他要是半個時辰沒撤退怎么辦?”

  “那就再轟半個時辰,轟到他跑了再凳岸。我準備了半年,炮彈和火藥足夠把杭州城轟成盆地。”

  許不令搖了搖頭,打開房門進入其中,把調兵虎符丟給在書房里等待的夜鶯:

  “真不是我瞧不起人。五萬西涼軍主力和二十萬府兵,打人心惶惶的江南壯丁;三百門火炮,射程最短都和床子弩相當,天氣晴朗不刮風不下雨,就靠羅田縣沿岸碉堡就把我擋住了,除非秦荊學劉秀陣前做法丟隕石砸我,這幾率,比滿枝對陣十武魁萌死對面都低。”

  陳思凝聽到莫名其妙,不過仔細思索,好像也是得。

  南越歸順北齊內亂,僅剩的東玥還一盤散沙人心惶惶,唯一能打的只有從幽州過來的遼西軍,而且還沒火炮這種戰陣大殺器,還處在長江下游,這要是還能打輸,除非許不令陣前自刎。

  寧清夜走在身側,對這些亂七八糟的聽不明白,只知道此行是去收尾,天下間已經沒有勢均力敵的對手了。她把門關上,取下了頭上的銀盔,詢問道:

  “許不令,等你打完江南和北齊,就要當皇帝了吧?”

  陳思凝眨了眨眼睛,對這個問題也挺感興趣,點頭道:

  “天予不取,反受其咎。他現在要是說不想當,你信不信外面的幾萬將士和五大門閥,會先把他滅了?”

  許不令在書桌后坐下,無奈道:

  “我父王可還健在,打完了也是從世子變太子,啥的沒變,就日子過得安穩些。”

  陳思凝含笑道:“這有什么區別?你才二十出頭,肅王就你一個獨子,仗也是你打的,只要你不英年早逝,不遲早是皇帝。”

  “這可不一定,我要是天天被寶寶她們輪,說不定父王真能先送我走。”

  寧清夜自是明白這葷話的意思,微微瞇眼哼了一聲:

  “你還知道?誰讓你找這么多。”

  陳思凝則是臉有點紅,輕聲道:“別說這些不吉利的,溫柔鄉是英雄冢,你以后多注意些就是了。”

  許不令呵呵笑了聲,對此沒有評價,畢竟讓他注意些,那是不可能的。

  他唯一珍惜的就是身邊的媳婦,造反也好、殺皇帝也罷,為的都是讓身邊人,以后能有個安安穩穩的環境,可以一輩子開開心心。

  如果連媳婦都滿足不了,即便天下無敵成了中原君主,又有個什么意思?

  當夜,廬州羅田縣。

  長江南岸,難以計數的東玥軍隊,在江岸一字排開,據險而守,修建碉堡、戰壕、城墻無數,從羅田縣到前哨要塞廬州的五百里地域,構筑了近十余道防線。

  憑借江南富甲天下的財力,和近一年的籌備,這道壁壘放在歷史上任何朝代,都固若金湯牢不可破,戰神左哲先來了估計都得望而興嘆。

  可此時此刻,羅山縣守將秦荊,臉上卻沒有絲毫喜色。

  沿江新建的城墻上,秦荊身著戰甲來回巡視,不時督促工兵加固城防、在地上挖掘躲避炮火的貓耳洞,恨不得在江邊上修個高達十幾丈、厚達十幾丈的大壩出來。

  自從四王起兵以來,秦荊可以說是最慘的一個將領,從頭到尾都在和許不令交手。

  在南陽被打的目瞪口呆,在襄陽被打的丟盔棄甲,在荊門被打的抱頭鼠竄,在荊州被打的聞風喪膽,在岳陽被打的無話可說,從鄰近關中道的南陽,一直被攆到江對面的鄂州。

  這等戰績,若是放在甲子前,估計敗襄陽的時候就被砍腦袋當‘蠢將’典型了。

  可東部四王,偏偏還不能殺秦荊。秦荊是楚地名將,才能并不低,和郭顯忠、楊尊義等獨掌一軍的邊軍大將齊名,打成這樣純粹是打不過,硬實力差距太大了。而且秦荊至少和許不令交過手,換其他將領上去,戰績估計比秦荊還慘。

  眼見天氣放晴暖和起來,江對面黑壓壓的軍隊越來越多,秦荊知道西涼軍又要過來了,急的如同憋了半個月沒上茅房,臉色鐵青冷汗唰唰的往下滾,卻無可奈何。

  “將軍!”

  秦荊正心急如焚之際,副將跑了過來,臉色煞白,都不敢大聲說話,湊到秦荊跟前,小聲道:

  “將軍,大事不好了。”

  秦荊一個哆嗦,其實已經知道了什么事,他連忙把副將拉倒僻靜處,怒聲道:

  “許不令過來了?”

  副將連忙點頭:“探子傳來消息,西涼軍在岳陽的主力,昨夜便開始集結,現在恐怕已經登船出發了。三百艘船,其中還有二十艘滿載火炮的新船,這要是壓過來…”

  秦荊鐵青的臉色一白:“還愣著做什么?最多明天晚上就到,還不快去讓三軍戰備!”

  副將臉色發苦:“每天都在戰備,可這怎么守啊?那武魁炮最遠能打八里,江面最寬的地方也才六里,窄的地方更是不到兩里,西涼軍在江對面,都能把這里炸平,軍營里面天天都有逃兵,這要是傳令下去,不等西涼軍過來,守軍都能跑三分之一…”

  秦荊面無人色,怒目道:“那怎么辦?守不住就不守了?”

  副將憋屈道:“守肯定得守,但不能干站著挨打不是?至少離江邊遠些,要不咱們退守羅田縣城…”

  “放你娘的屁。”

  秦荊怒火中燒:“長江天險都不守,放了回去守縣城,二十多萬軍隊上了岸,不用火炮都能推過去,人家需要打羅田縣城?從兩邊走不行嗎?”

  副將臉色一苦:“這大江對我們來說是天險,對他們來說不是啊,這要是不退…”

  “楚王已經發話,拴條狗在江邊上,都能咬許不令兩口,我要是再退,直接提腦袋回去謝罪,你直接讓老子自裁得了。”

  副將抿了抿嘴:“倒也是,站這里不退,好歹也算戰死沙場,轟轟烈烈…”

  “你他娘!”

  秦荊暴跳如雷,抬手就是兩下抽在副將腦門上,繼而扶手來回踱步,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畢竟現在形勢就是如此,要么站著死,要么跪著死,橫豎他秦荊都死定了。

  副將站在跟前,也不敢勸,稍微沉默了片刻,才壯著膽子,上前一步,小聲道:

  “將軍,北齊內亂,南越歸順,江南人心惶惶,天下形勢已經明朗;古來一統天下的天命之子,都是誰擋道誰死,西涼軍一到,手下將士和周邊百姓全白死,在史冊上還得背上罵名,將軍從來愛兵如子,都這種時候了,為免數萬將士和百姓枉死,背上點罵名,其實也算大義之舉…”

  秦荊腳步一頓,抽刀就架在了副將脖子上:

  “你勸本將不戰而降?”

  反正遲早是死,副將已經豁出去了,跪下沉聲道:

  “棄暗投明,豈能稱之為‘降’?將軍此義舉,可救麾下數萬將士和無辜百姓,長安畢竟是正統,見將軍如此識大義,也定然不會虧待將軍,將軍三思啊。”

  秦荊眼神暴怒,用刀拍了拍胸口的鎧甲:

  “此甲乃楚王所贈,只要此甲依然在身,我秦荊便絕無可能向許家俯首稱臣!”

  “唉…”

  淮南,蕭家莊。

  華燈初上,蕭庭坐在寬大書房里,雙手撐著臉頰,無趣的望著桌上的青燈,時不時問一句:

  “什么時辰了?”

  旁邊胖胖的小丫鬟,幫蕭庭讀著書,聞言認真回答:

  “還有半個時辰才到戌時。”

  “半個時辰?”

  蕭庭癱軟在太師椅上,一副要死了的模樣,嘀嘀咕咕道:

  “大姑怎么還不回來,這家主太難當了,天不亮就得起,有事沒事都得坐到戌時,你說這有什么意義,不浪費時間嗎?”

  小丫鬟翻過一頁書,搖頭道:

  “家里事情這么多,歷任家主能準時回房睡覺都不容易,大小姐以前經常坐到子時,天不亮還得起來。公子是懶,把事兒都推給二老爺他們了,不然肯定不無聊。”

  “我是家主,家主肯定讓手下人干事兒,哪有自己干的道理。”

  “那我幫公子看書,也看不進公子的腦子里呀。”

  “要用的時候,你說不就行了,多大個事兒。”

  主仆倆念念叨叨間,門外傳來腳步聲。

  蕭家的二當家蕭墨,推開門進入書房,臉色十分難看:

  “庭兒,吳王派人來了,請我們去廬州一趟。你現在馬上收拾東西,讓花敬亭連夜送你去長安。”

  “我才不去。”

  蕭庭一頭翻起來,跑到跟前,扶著二伯蕭墨的胳膊,往門外走去:

  “去長安做啥?在這里我是老大,到了長安,上面有我爹和我哥,那倆都是書呆子,還不如這里舒坦。”

  蕭墨皺著眉,搖頭道:

  “別胡鬧,當前形勢你心里清楚,吳王派人過來,請我們去廬州赴宴…”

  “不就吃個飯嗎,看把二伯嚇得。吳王我見過,和他兒子還是同窗呢,你不知道他兒子在長安城,被我欺負的多慘,大胖子一個,有次在迎春樓里面…”

  蕭墨臉色微沉:“朝廷馬上打到江南,不日便道廬州,這時候讓我們過去…”

  “那不正好,許不令也過來,好久沒見我這侄子,還挺想他的…”

  瞎扯之間,兩人來到了祖宅外。

  建筑參差錯落的莊子里,蕭家族人都到了外面,面容肅穆,齊刷刷站在中心的大道上。

  石質大牌坊外燈火通明,五千遼西軍拔弩張、虎視眈眈。

  王瑞陽和原來的遼西都護府大都督王承海,騎馬站在中間,冷眼掃視著在江南扎根了千年的蕭家莊。

  花敬亭和十余名門客,站在牌坊內,正在與其交涉,但王瑞陽和王承海,都是一言不發。

  蕭庭走出大門,抬眼瞧見大軍壓境般的場景,笑容微微一僵,轉身道:

  “二伯你去吧,我這就收拾東西,清明多給你燒點紙錢,知道你最喜歡徐丹青的畫,改天肯定從許不令哪兒騙來燒給你。”

  蕭墨黑著臉:“出都出來了,還收拾個屁啊,蕭家臉往哪里放?”

  “倒也是,唉…”

  蕭庭抿了抿嘴,又走出了家門。

  蕭家莊內,蕭氏族人左右分立,讓出一條大道。

  蕭庭正了正衣冠,帶著蕭墨來到眾族人之前,抬眼看向上面的王瑞陽:

  “王老弟,你這啥意思?大晚上帶這么多人過來,和船幫私斗似得,要約架好歹提前打個招呼啊,你要這么不講規矩,下次我也不聲不響,把我侄子搖過來去你家堵門,我侄子可是狠人,說殺人全家一條狗都不會留,不對,女人得留下…”

  王瑞陽皺了皺眉,看了旁邊的遼西軍主帥一眼后,抬手抱拳:

  “蕭公子,深夜到訪,實在得罪。吳王近日剛得了幾幅字畫,不知真偽,想請蕭家諸位過去品鑒一二。”

  “就這事兒,傳個信就行了,何必興師動眾,帶這么多人過來。”

  “鄂州那邊打仗,蕭家諸位是貴人,某等過來請人,肯定得保全諸位的安全。”

  蕭庭呵呵笑了聲,往前走去:

  “那也沒必要這么多人過去,品鑒字畫,一個人就夠了,我對這個還是很在行。”

  王瑞陽搖了搖頭:“王爺那幾幅字畫,可是世間罕有獨品,辨別真偽,也只有蕭家諸位長輩有這個能力,還是都過去一趟吧,總不能讓吳王殿下,親自登門。”

  蕭庭輕輕吸了口氣,回頭看了眼千余蕭家族人,點了點頭,招手道:

  “二叔,走吧,咱們過去瞧瞧。其他人都回去,幾更天了還不睡覺,站外面作甚?”

  蕭墨為首的蕭家長輩,作為千年來第一門閥的掌舵人,魄力和膽識自然不弱,招了招手讓族人回去后,一起跟著蕭庭走出牌坊,路過王瑞陽時,蕭墨還搖頭嘆了聲:

  “四百年前,你王家剛修祠堂的時候,字還是請我蕭家一秀才提的,當時可能忘記告訴你家祖宗了,這雞蛋,別往一個籃子里扔。”

  王瑞陽抬手一禮,并未說什么,目送十幾位蕭家上車之后,掉轉馬首,帶著劍拔弩張的遼西軍折身離去…

  玉盤懸空,月朗星稀。

  晃晃蕩蕩的船隊在江面急行,船上燈火連在一起,自天空朝下看去,如同一片在滾滾江水上流淌的星海。

  船隊中間,帥艦的頂樓,陳思凝站在自己房間的窗口,拿著望遠鏡頗有興致的眺望著江畔的美景;但更多時候,目光還是放在周邊的大船之上。

  西涼軍整齊肅穆的軍容,哪怕看一百次,還是讓人發自心底的驚嘆,那感覺就像是欣賞一把無堅不摧的寶劍,哪怕不是自己的,光看看,也能過一把眼癮。

  中心的寬大居室,夜鶯坐在書房里,幫許不令整理著將帥呈報上來的安排,都是明日攻打羅田縣的細節,許不令早已看過,整理成冊,以便日后翻閱。

  里屋的睡房中,許不令坐在榻上,擦拭著自己的鐵锏。常言寶劍配英雄,這把鐵锏,可以說是許不令用過的最趁手的兵器了,雖然只有一把,但絲毫不影響其無堅不摧的殺力。

  寧清夜也坐在榻上,擦拭著許不令送的雪白寶劍,兩人之間隔著小案,上面放著一盞青燈。

  寧清夜身上的鎧甲,此時已經褪去,換成了常服,依舊是男裝,不過傲人的胸脯遮掩不住,此時挑燈擦著‘不令劍’,看起來就好似一個胸肌異常發達的俊美劍客。

  寧清夜性格孤高清冷,話語一直都不多,從來別人說她傾聽。不過和最親密的男人坐在一起,不聲不響的總覺得不對。瞧見劍刃上‘不令而行’四字,她想了想,開口道:

  “我以前看到這四個字,還以為意思是‘不聽命令自作主張行事’,還覺得挺符合你的作風。后來問師父,才曉得是身正不怕影子斜的意思。”

  許不令有點好笑:“什么身正不怕影子斜,是自己品性端正,不用命令,下面人就會照做的意思。”

  寧清夜輕輕哼了聲,好似不太贊同這話。

  許不令放下鐵锏,轉過頭來,拿起小案上的茶杯喝了口:

  “怎么,覺得我配這句話有問題?”

  寧清夜看著手中佩劍,遲疑了下,才淡然道:

  “本來就有問題。你我在長安城第一見面,你就扮豬吃虎,明明武藝很高,還讓我摟著走,趁機占我便宜,這叫欺暗室,非君子俠客所為,身不正。”

  許不令勾起嘴角,絲毫不覺得愧疚: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這也是人之常情。你想想哈,大半夜的,一個傾國傾城的大美人沖過來,抱起我就跑,還對我沒威脅。我不反抗吧有點禽獸,反抗了吧連禽獸都不如…”

  “這什么歪理?你就是好色。”

  寧清夜斜了許不令一眼,嘴上這么說,眼底卻沒什么不滿意,畢竟再冷的美人,被心怡之人夸美貌,心里也會開心的。

  船隊在江面上緩緩航行,月光從窗口灑下,落在房間的地板上,不知不覺圓月當空,夜色已經深了。

  寧清夜認真擦著佩劍,和許不令有一搭沒一搭的閑聊,好似忘卻的時間,畢竟她能和許不令這樣安靜獨處的機會,并不多。

  常言‘最美不過燈前目’,昏黃燈火下,寧清夜冷艷的面容多了三分柔婉,銳利雙眸也柔和了些,看起來更像是個認真幫夫君擦劍的江湖眷侶。

  許不令說著說著,目光便不由自主的在清夜身段兒上游移——雖然穿著男裝,但傲人的身段兒難以遮掩,腰背筆直的坐姿讓衣襟顯得尤為豐碩,坐在臥塌邊緣,衣袍下擺緊繃貼著皮膚,在后腰下勾勒出一道張力十足的曲線,布料連絲毫褶皺都沒有,借著燈火,絲毫能看到布料下的每一絲細節…

  寧清夜輕聲言語間,察覺到了許不令目光不善,擦劍的動作一頓,抬眼瞄了下。

  四目相對。

  許不令意味深長的勾了勾嘴角。

  寧清夜暗道不妙,表情嚴肅了幾分,把劍鋒擋在身前,又用手擋住臀兒:

  “許不令,這里可是軍營,你別壞了規矩。”

  許不令挑了挑眉毛:“從今往后,規矩是我定的,我要是也守死規矩,還費這么大力氣打來打去作甚?”

  說話間,許不令站起身來,把清夜手中的長劍取下,插入了劍鞘,扔到了一邊。

  寧清夜仰著臉頰,看著面前咫尺之遙的俊美男子,面容依舊清冷,眼神卻有點慌,往后縮了縮,想要起身:

  “你別亂來,明天就要打仗了…”

  “我都休息好幾天了,戰前放松一下,更能保持戰力。”

  許不令按住清夜的肩膀,在旁邊坐下,彎身撈起清夜的腿兒,取下白色靴子和布襪,線條優美的腳丫展現出來,放在自己懷里,又去脫另一只。

  動作細膩溫柔,寧清夜弓了弓腳背,臉頰染上了一抹暈紅,她知道拗不過許不令,只能抬起手來,捧了捧鼓囊囊的衣襟:

  “要不我給你這樣吧,那種事真的難受,我不喜歡…”

  許不令勾了勾嘴角,爬到了榻上,把清夜肩膀微微一推:

  “知道你不喜歡,今天不做那事兒,來點正常的。”

  寧清夜倒在了榻上,纖手推著許不令胸口,蹙著眉兒,眼神稍顯嫌棄:

  “你腦子里,還有正常的事兒?”

  許不令呵呵笑了下,翻身躺在了清夜身邊,抬手解著她腰間系帶:

  “前面后面,對我來說都挺正常的,你覺得那樣不正常,那就換個你覺得正常的。”

  我覺得正常…

  寧清夜眉頭一皺,略微思索,總算是反應過來許不令要做什么了。她清水雙眸睜大了些,連忙合上衣襟,稍顯緊張:

  “這怎么行…我們還沒成親,豈有先行茍且之事的道理?”

  許不令眉頭一皺,略顯不悅:

  “什么茍且,師姐,你豈能如此評價師父?”

  師姐?

  寧清夜感覺更怪了,她輕輕推搡:

  “我…我說我自己,這種事,在婚前的話,感覺不合禮法…”

  言詞吞吞吐吐。

  許不令勾了勾嘴角,玉合說過要多逼逼清夜,別拖太久了,他其實也覺得拖的有點久了。眼見寧清夜反抗的不厲害,便做出妥協模樣,把清夜翻過來背對自己:

  “那就算了,還是后面。”

  寧清夜微微一縮,連忙轉回來躺好,眸子里帶著些許羞憤:

  “你就不能不亂來?要不我把夜鶯叫進來?”

  許不令眼前微亮:“好啊,三個人一起更有趣兒,就是你恐怕比較尷尬。”

  三個人?

  寧清夜連忙搖頭,如果許不令硬不放她走,她肯定不想再拉個人過來看戲。

  寧清夜和許不令認識這么久,連四個人大被同眠的事兒都做過,還被開發了不該碰的地方,其實心里防線早就沒往日那么頑固了,可這種事,她總不能直接答應。

  寧清夜本就不善言辭,不知道該說什么,也擋不住許不令,干脆偏過頭去,想蒙混過關。

  許不令等了下,見清夜不回答,便又把清夜翻了個面,撩起裙子。

  “哎呀”

  寧清夜連忙轉回來,和許不令面對面,眼神微冷:

  “你怎么就知道欺負女子?我…嗚——”

  雙唇相接。

  許不令眉眼彎彎,翻身壓著清夜,把袍子扔到了一邊。

  寧清夜瞪大眸子,和往常一樣又懵了,愣愣看著許不令,等回過神來,身上便只剩下被扯亂了的肚兜。

  寧清夜微微一抖,連忙偏過頭,輕推許不令:

  “你別來真的,我…”

  許不令摟著清夜的脖子,低頭仔細打量:

  “真不愿意?”

  寧清夜動作微頓,咬著下唇,和上面的俊美男子四目相對,不知作何言語;就和當年在長安城第一次擁吻、在肅州手拉手漫步、在呂梁被看干凈一樣,她都是被迫接受的一方,想反抗卻不能反抗,哪里會說‘我愿意’?

  但心里是不是真的不愿意呢?

  第一次被強吻可能是的,但后面卻分不清了,因為兩人手拉著手漫步街頭的時候,她臉上很不愿意,但心里面卻從未想過要松開,還偷偷的體會著那新奇又緊張的感覺。

  寧清夜抿了抿嘴,又偏過頭去,不看許不令,做出不迎合不拒絕的模樣。

  許不令眼角含笑,把肚兜推了起來,繼續舔著清夜的臉蛋兒…

  “嗚~”

  寧清夜閉上眼睛,張了張嘴,似是想說話,但最后還是沒出聲,只是稍顯遲疑的抬起胳膊,把許不令抱著,再無動作。

  窸窸窣窣…

  房間里只剩下兩道時急時緩的呼吸。

  許久后…

  “師姐別緊張,師父可喜歡了,恨不得把我弄死。”

  “別提師父了,感覺很古怪,長痛不如短痛,你…你給我個痛快。”

  “可能只有痛,沒有快。”

  “嗯?…啊——你…”

  嬌喉婉轉,如泣如喃。

  寧清夜猛地揚起天鵝般的脖頸,臉色漲紅,蔥白手指的指甲刺入了許不令的脊背皮膚,張著檀口半晌沒能發出聲音,眼淚瞬間就下來了。

  又過了片刻…

  “很疼嗎?”

  “還…還行,我就當被針扎了下。”

  清冷長夜,月明星稀。

  案上青燈,在無聲中熄滅。

  船只在滿江春水中航行,皎潔月色,落在小案上的鐵锏和寶劍上,兩把兵刃并排放在一起,便如同旁邊緊緊相依的兩個人兒。

  夜風掃過,絲絲縷縷的春意,從窗口鉆入屋里,幽聲低喃如泣如訴,尚未傳出屋子,便消散在了滿屋春意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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