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下有泉,其水若酒。
肅州城便在后世的酒泉附近,雖然地處西北蠻荒,城內的水源卻不少,否則肅王許烈也不會再這里擴建一座新城。‘其水若酒’的傳言可能夸張了點,但地下泉水的水質確實極佳,而且還有關內極為少見的溫泉。
溫泉位于肅州城的城南,原本是甲子前開荒軍卒的營地,城池修建好后空了下來,被王府改建成了類似公園的公共服務設施,取了個名字叫‘燦陽池’,算是肅州城少有的幾處景點之一。
占地頗大的燦陽池后方,修建有裝潢雅致的小池子,最大的一個是留給肅王府的,肅王妃在的時候經常過來,其他時候基本上都空著。
正月末二月初,天氣尚未回暖,圍墻內的露天溫泉水霧蒸騰,各色衣裙放在天然水池的岸邊。
透過蒙蒙水霧,可見一條大白魚,在齊腰深的溫泉池子里靈活的游來游去,不時呼喊一聲:
“夜鶯,你不會是旱鴨子吧?怎么不過來?”
水池邊緣,三個姑娘整整齊齊靠坐著,水沒到脖子下,盯著光溜溜的祝滿枝在水池里仰泳、蝶泳,眼神都帶著幾分古怪。
夜鶯能踩水而行,游泳信手拈來,可她身段兒清瘦,沒了衣裳,看起來和豆芽一樣,哪里好意思湊到滿枝跟前比游泳,即便游泳贏了又如何?其他方面還不是一敗涂地。
鐘離楚楚出身于江湖,自是會水的,出身異域的天然優勢,讓她的身段兒在諸多小姑娘中最為傲人,前凸后翹腿長,肌膚雪白水潤,幾乎沒有瑕疵。可鐘離楚楚膽子沒滿枝大,哪里好意思當著朋友的面,在水里翻來覆去的亂游。
松玉芙就不用說了,出身書香門第,長這么大,下水的機會只有浴桶。而且性格靦腆保守,光是方才脫裙子,都是躲在屏風后面磨磨蹭蹭老半天,然后裹著毛巾下到水里,到現在還抱著胳膊。讓她在水池里面游一圈兒,還不如把她弄死得了。
祝滿枝雖然個兒不高,但身段兒還是很出彩的,珠圓玉潤又白又滑,游泳的動作更是好看。
不過沒人陪著玩水,等了半天寧清夜也沒回來,祝滿枝也漸漸失去了興致,游到楚楚跟前,趴在水池邊緣的石頭上,倒了杯溫好的清酒,抱怨道:
“小寧去叫大寧和大鐘,都個把時辰了,怎么還沒過來?”
鐘離楚楚輕輕撩著水花,灑在大白團兒之間,搖了搖頭:“可能是我師父和寧道長不想過來吧。”
“怎么會呢,我聽大寧說,她以前經常和小寧在山上洗野澡,難不成這地方不夠野?”
祝滿枝說著抬眼瞄了下遠處的圍墻,小眉毛一皺:
“咦莫不是大寧喜歡在沒圍墻的地方?那被人看了怎么辦…”
鐘離楚楚覺得寧玉合是挺野,連徒弟的男人都敢偷,不過這這些秘密顯然不能說出來。她淡淡笑了下,沒有接話。
松玉芙泡在水里動都不敢動,個把時辰下來,都快泡化了,猶豫了下,柔聲道:
“要不我們回去,下次再過來吧。”
寧清夜失約遲遲不來,滿枝和楚楚也等的有些急了,對此都點了點頭。
片刻后,四個泡的白白的姑娘,從燦陽池走了出來,結伴回王府。
路上,祝滿枝對于鐵姐妹的言而無信,還有點惱火:
“這個小寧,辦事真不牢靠,不想洗就不洗嘛,把我們扔在這里不管算怎么回事,太沒義氣了…”
鐘離楚楚搖了搖頭:“清夜性格率直,從來有什么說什么,不可能是找借口先離開,估計是遇上什么事兒耽擱了。”
“剛到肅州,誰都不認識,她能有什么事兒?…”
鐘離楚楚思索了一下,碧綠雙眸猛的一縮——難不成清夜,撞見了師父和寧玉合一起伺候許不令?天啦…許不令不會被砍死了吧?!
事情明顯沒那么糟糕。走在前面抱怨的小滿枝,余光發現了什么,忽然停下腳步,躲到了圍墻轉角,做了個噓的手勢。
鐘離楚楚回過神來,跟著湊到圍墻拐角,探出半個腦袋,看向王府后巷,卻見巷子的另一頭,身著白衣的男女,手拉著手緩步行走,搖搖晃晃、不急不緩,動作十分親昵,偶爾男子偏頭說些什么,女子還會望向另一邊,一副傲嬌的小模樣。
祝滿枝小眉毛皺了起來,本來就有點不高興,現在更不高興,碎碎念道:
“怪不得,這個小寧,竟然偷偷跑去和許公子…沒義氣。”
鐘離楚楚眼神也不太對勁,抿了抿嘴,卻沒說出什么。
而兩人的后方,一直低著頭跟著行走的松玉芙,也探頭看了一眼。
瞧見許不令和寧清夜在一起,松玉芙并不意外,本來還抱著看熱鬧的心思。
可不知為什么,站在遙遠的巷子口,看到那個熟悉的‘男朋友’,拉著女子的手十指相扣,偏頭說話的動作,松玉芙心頭沒來由的悶了下,諸多回憶一瞬間涌上心頭。
在鐘鼓樓上,她坐在書案前抄著《學記》,他便是這樣偏著頭語氣兇巴巴的催促。
曲江池的水榭,她坐在露臺邊緣捧著酒葫蘆,被嗆得輕聲咳嗽,他偏著頭輕聲安慰。
王府到竹籍街,兩個人并肩而行,他言詞和煦,說的卻是調戲人的話語,弄她低著頭小步快跑,不敢回答。
玉峰山探出山崖的大樹上,她收下了酒葫蘆,又把簪子給了他,兩個人靠在一起,卻都沒有開口表露出心意。
直到岳麓山的小村前,小雪紛飛之間,她第一次鼓起勇氣,說了一句:“喜歡你唄”…
不知不覺,都走了這么遠了呀…
松玉芙遙遙看著巷子另一頭的白衣男女,距離太遠聽不清說什么,也看不清對方的表情,耳畔卻回響著往日聽到的每一句話,看到了彼此近在咫尺的每一個表情。
可不知為什么,離開岳麓山的小村子后,記憶好像就停止了。
所有的畫面,好像都是這樣站在背后看著,看著他騎在馬上,看著他立在船頭…
明明就在跟前,記憶卻有點模糊,甚至不如在岳麓山的時候。那時她面對山野孤燈,絞盡腦汁寫著信件,彼此相距數千里,卻好似近在眼前,能看到他讀信時的每一個細微眼神…
不知不覺間,視野漸漸朦朧,看不清遠方的人與物了。
松玉芙凝望片刻后,低下頭去,依舊斯斯文文的雙手疊在腰間,快步往道路前方走去。
“松姑娘?!”
鐘離楚楚和松玉芙關系極好,察覺松玉芙忽然跑了,略顯疑惑的開口呼喊,松玉芙卻沒有停步,反而小跑了起來,只是回應了一句:
“我先回去了。”
聲音帶著顫音,有些含糊不清。
后巷的另一頭,手拉著手行走的兩人,同時聽到遠處的呼喚。
寧清夜觸電似的抽回手,臉色漲紅,往旁邊遠離了些,略顯驚慌失措:“遭了,被楚楚她們看到了…都怪你這色胚,這怎么和她們解釋…”
許不令聽見了松玉芙的回應,察覺到聲音不對勁,眉頭一皺,迅速回頭,卻見身著淡黃襦裙的松玉芙,剛剛消失在巷子口的另一側,探出腦袋的鐘離楚楚和祝滿枝都是望向那邊,滿眼茫然。
寧清夜回頭看了眼巷子口,瞧見此景,略顯疑惑:“怎么了?”
“我去看看。”
許不令回應了一句后,便飛身躍上了院墻,從房舍之上斜著追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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