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距離肅州城兩千二百里,途徑秦州、蘭州、雍州、金州、甘州,橫貫整個河西走廊,東西很長兩邊很窄,整個肅王封地看起來更像是一個細口瓶,直到過了甘州才開闊起來,連接著西域和無邊沙海。
雖然回到了肅王封地秦州,但要抵達肅州,距離并不比從長安下江南近多少,逆流而上還不能走水路,沒有個把月的時間,肯定是到不了的。
過了秦州邊境楊樹林后,許不令沒有再裝病,但也不可能大搖大擺的四處溜達。
朝廷以為他沒解毒,面子功夫還是要做的,還得等上兩個月時間,然后傳個消息說找到了鎖龍蠱解藥,再清醒過來給長安送一封書信,為弒君的魯莽行為深表遺憾,才能天高任鳥飛。
長路漫漫也沒什么景色,許不令無事可做,能解悶的只有一個寶寶。
蕭湘兒經過幾天的‘寧死不屈’,目前已經想通了些,不過還是不肯就這么輕易的被許不令得手,依舊一副‘我是為了救你,對你沒有私情’的模樣,強行給自己找借口。
許不令對此自然心領神會,也不著急,反正就是每天晚上想方設法的解毒。身上僅剩的一點點鎖龍蠱,再解就沒了,為了繼續穩住寶寶,許不令走了不少‘歪路’。
蕭湘兒明顯是很不情愿的,卻又沒辦法,白天也不準她下馬車,可以說是起床就解毒,解完就睡覺,到最后連責罵的力氣都沒了,癱在車廂里,小聲訓巧娥不中用,都不知道護主。
可巧娥護主的時候,暈乎乎的小姐就把她往出攆,什么“不要看那里,快出去”等等,醒來后又訓她,巧娥能有什么辦法,想給小姐分憂都找不到機會。
車隊就這么在秦州走了三天,逐漸接近秦州西北的邊界。
這幾天陸夫人一直待在馬車上休養,從望江臺到離開長安這段日子,陸夫人絕望至極又強撐著,早已經心力憔悴。瞧見許不令忽然恢復后又太激動,大悲大喜之下,身體再也撐不住了,在車上一躺就是三天。
許不令也只敢在陸夫人睡熟之后才出去逛逛,其他時候都老老實實的守在陸夫人身邊望著,就如同陸夫人在他裝病時望著他一樣。
在抵達秦州的第三天晚上,陸夫人的精神總算是恢復了。此時車隊在秦州的一條大河邊上扎營,兵馬依舊環繞周邊保持距離。
正中的巨大車輦中,蓋著薄毯的陸夫人,微微蹙起眉梢,手兒輕輕握了下,察覺沒有許不令的手后,便清醒了過來,眼神從茫然漸漸轉為清明。
四野寂靜,已經是深夜了。
陸夫人吸了幾口氣,左右看了下,車廂里黑洞洞的只有月光,許不令不在,月奴也不知去了哪里。
陸夫人眨了眨眸子,睡了幾天有些腰酸背痛,有些口渴,便慢悠悠的坐起身來揉了揉眼睛,穿上了繡鞋,走到旁邊的小案旁喝了口水。
夜色清幽,窗外天地無聲,只閃著微弱的幾點篝火光芒。
陸夫人站在車窗內,看著一望無際的西北大地,隨著心里負擔的消逝,一股莫名的哀意又重新涌上了心頭。
湘兒就這么走了…
陸夫人緊緊攥著水杯,眼圈兒頓時紅了幾分,淚珠兒不聽話的滾了下來。
前些天一直想著令兒,哪怕得到閨蜜的死訊,她也難以分神,或者根本沒法去想。
此時此刻安寧下來,站在這蒼茫天地之間,那股揪心的感覺才涌上心頭,便如同多年前聽到肅王妃病逝的消息時一樣。
陸夫人朋友很少,能合得來的,也就小時候的那個大姐姐,嫁人后婆家的小姑姑。
年紀相仿、同樣守寡,彼此斗氣、爭搶、酸來酸去,不過是兩個同病相憐的苦命女人相擁取暖罷了。
湘兒為什么要因為這種事兒自盡…
陸夫人抿了抿嘴,打心眼里為自己無話不說的閨蜜覺得不值,帝王家手足相殘,湘兒只是個名義上的太后罷了,本就沒資格去管,為什么要為了這點小事自盡…
可能在深宮中孤苦十年,早已經活夠了吧…
如果我沒有令兒,恐怕也和湘兒一樣…唉…
心思百轉間,陸夫人睡意全無,轉頭看了眼死氣沉沉的車廂,從榻上拿了一件披肩,便轉身下了馬車,想在營地中走走緬懷故人。
營地之中十分安靜,三千鐵騎護衛在外圍,自然也不需要什么安保,丫鬟車夫都扎帳篷睡下了,只有遠處河流傳來的‘嘩嘩’輕響。
陸夫人神游萬里,越想越是揪心,正在出神之際,忽然聽到一陣小聲交談:
“…世子好厲害,都半個時辰了…小姐昨天都爬不起來,今天不會被弄死吧…”
“…怎么可能,你家小姐二十多歲,和我家夫人一樣,正是能折騰的時候,我倒怕小王爺把身體累壞了…”
“…倒也是…以前小姐愛訓人,總是端正威嚴的模樣,沒想到…嘖嘖…什么時候我也能…”
“…啐—不知羞…”
竊竊私語聲音很小。
陸夫人聽到后神色猛地一震,有些難以置信。
月奴和巧娥的聲音…
巧娥不是被燒死了嘛…
天吶月奴莫不是撞鬼了…
陸夫人臉色一白,本來就敬鬼神,此時自然害怕起來,本想扭頭就跑,可畢竟和月奴一起長大,又害怕月奴出事兒,只能小心翼翼的走到一輛馬車旁邊,探頭瞄了一眼。
朦朧月色下,兩個斯斯文文的漂亮丫鬟蹲在車輪旁邊竊竊私語,臉色都是紅紅的比較怪異,生怕被人發現的模樣。
陸夫人捂住嘴,有些難以置信。
巧娥是活的…
小姐…湘兒…
湘兒還活著?
陸夫人頓時蒙了,心里閃過難以言喻的驚喜,還有害怕這只是做夢的驚慌,連呼吸都不敢,生怕待會就醒了。
抬眼看了下,遠處被幾輛馬車遮擋的一輛寬大馬車上,透出點點燈火的光芒,車廂在月色下輕微搖晃,里面明顯有人。
陸夫人又急又喜,也顧不得其他,快步跑向了馬車,想要去看看。
踏踏踏——
腳步聲響起,驚的巧娥和月奴一哆嗦,轉頭剛想呵斥不聽話的丫鬟家丁,便發現是陸夫人朝著馬車跑了過去。
“呀—”
“夫人,別…”
兩個丫鬟臉色煞白,站起來想攔住。
只可惜陸夫人太急切,一溜煙的就跑到了馬車跟前,果不其然就聽到了湘兒的聲音:
“…還沒解完呢…不許走…”
“姑奶奶,你快起來…誒誒,別咬…”
“湘兒!!”
陸夫人滿眼驚喜,直接跳上了馬車,抬手就推開了車廂的房門。
亮著燭火的房間中,蕭湘兒被男人推著撐起了上半身,臉兒正對著馬車房門。
雖然頭發有點散亂,臉頰也紅的有點怪異,不過那張臉蛋兒絕不會錯,就是蕭湘兒。
看到閨蜜死而復生,陸夫人眼中帶著難以言喻的驚喜,也顧不得其他情況了,直接沖了進去,一把抱住了什么都沒穿的蕭湘兒,死死摟在懷里,帶著哭腔道:
“湘兒…你…你…”
被寶寶騎著的許不令臉色煞白,抬手想把陸夫人敲暈又舍不得,一時間僵在了榻上。
蕭湘兒呼吸有些急促,暈乎乎的,本來死死抱著許不令不讓他跑,此時也慢慢回過神來,眼神逐漸清明。
“呀——”
一聲尖叫,在車廂內響起。
蕭湘兒滿眼驚恐、羞憤、難堪、窘迫。手忙腳亂的想要起身,把旁邊的裙子套上,卻被陸夫人抱的難以動彈,都快急暈了。
陸夫人死死摟著最要好的閨蜜,語無倫次的嘀咕了幾句,漸漸也發現不對…
怎么沒穿衣服…
出了好多汗…
怎么長著狐貍尾巴…
難不成是妖怪…
思緒瞬間變幻了多次,陸夫人臉色漸漸漲紅,明白了現在的情況后,眸子里又慢慢變成了震驚。
你可是太后呀!怎么能和男人…
羞憤還是其次,陸夫人慢慢轉頭,往下瞄了一眼。
“呃…陸姨,你怎么醒了…”
陸夫人兩眼一翻,手腳一軟,便晃晃悠悠的倒在了榻上,不省人事。
“呀—紅鸞…”
“陸姨!”
許不令連忙翻起來,扶住了暈倒的陸夫人。
蕭湘兒臉色煞白,驚慌失措的把裙子裹在身上,心里又氣又急,抬手就在許不令背上打了幾下:
“你…你這孽障…現在怎么辦?我…我不活了…”
說著蕭湘兒便一頭撞向車廂,是真想就這么死了算了。
許不令頭皮發麻,抬手又把湘兒摟住,急聲道:
“都說陸姨來了,讓你下來,你…”
“你怪我咯?我…我是為你解毒!”
蕭湘兒瞪著杏眼羞憤欲絕,又踢又打,就是要尋死。
許不令無可奈何,又開始說好話哄寶寶。
馬車外面,月奴和巧娥臉色漲紅的抬頭瞄了眼,又連忙縮了回去,繼而當做什么都沒看見,急匆匆的溜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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