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外忽如其來的一箭后,長安城仿佛又寧靜下來,王侯將相都在忙著自己的事物,而百姓則是關心著過些時日城外舉行的武魁比拼,一切都是有條不紊。
許不令老老實實呆在家里靜養,順便和小滿枝大白白插科打諢,不過心思卻放在外面。按照他的猜測,幕后之人試探他中毒情況過后,必然會拋出來一個鉤子,而且這個鉤子必然一錘定音。
事實上也如他所料,在家中等了不過兩天,一個意料之外卻又在情理之中的消息,便傳了回來。
五月初一,大業坊,后街。
老蕭一如既往的杵著拐杖搖著折扇,在后街上喬裝說書先生。
大業坊的后街多是勾欄酒肆,配置比不上正街狀元街,但地處寸土寸金的大業坊內,比其他的地方檔次又高一些。
王公貴子不會來這里,能在這里混跡的人,多是有些閑錢,但又邁不過龍吟閣、迎春樓的門檻,來著后街轉一圈,也算是見過世面了。這些人江湖人、商客、游客皆有,可謂是三教九流匯聚。
黃昏時分,各家酒肆賭坊已經相繼開門,街上的人漸漸多了起來。
老蕭站在人頭攢動的茶攤上,繪聲繪色的講著許不令曾經的些許‘江湖事跡’,曾經多厲害、最近和某某小姐‘三笑留情’等等。
都是瞎編亂造的緋聞八卦,朝廷也管不住說書郎的嘴,而百姓、江湖客也都喜歡聽這些東西。
聽得興起,自然而然就會和朋友聽友說些個自己的見聞,比如‘我倒是聽說,肅王世子和誰誰誰走的近’等等。
這些亂七八糟的消息,九成九都是假的,但收集的多了,總會有那么一兩條有用。
世間最難堵住的便是悠悠之口,無論任何謀劃,再嚴密再謹慎,總會留下些許很難注意到的瑕疵,比如說隨口交談的幾句話,偶爾經過某處等等。
老蕭天天講奇聞異事,核心都鎖定在許不令身上,為的就是聽這些五湖四海的陌路人交談些什么。
而今天下午,隨著‘木秀于林、風必摧之,肅王世子昭鴻九年冬在渭河遇伏’說完,茶攤上兩個漢子的交談聲,引起了老蕭的注意。
“我就住在陳倉的寨子嶺,前年確實有這事兒,當時死了好多人,把山都封了,好多官兵在村上搜查…”
說話之人是個獵戶打扮的漢子,腳邊放著個竹筐,框子里的獸皮、虎骨等值錢玩意白天已經賣光了,想來是準備晚上到這里‘放松放松’。勾欄的姑娘還沒開始接客,此時便坐在茶攤角落,點了壺上好的雨前龍井,和同道的一個中年人說話。
中年人做員外打扮,老蕭認識,坊市一家皮草行的小掌柜,經常來這里瀟灑,想來是今天遇到‘同道中人’,專門領著獵戶到這里來開開眼界。
老蕭講完了一段兒,杵著拐杖在茶桌旁坐下,很自來熟的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碗,順勢接話:
“是啊,聽說死了幾千人,肅王世子一個人殺出來,那是真厲害。”
本就是三教九流匯聚之地,茶攤上搭腔參與討論太常見,更何況還是剛才說書的先生。
獵戶和員外自然歡迎,一杯茶罷了,當下那員外郎點了點頭:“聽老先生講過幾次,殺的是血流成河,把渭河都給染紅了…”
獵戶一只腳放在板凳上,露出幾分得意,擺了擺手道:
“沒那么厲害,我就住在那附近,離的有十來里,村上都只是聽說死了人,水沒變顏色,而且也沒幾千人,就幾百個。”
老蕭眼睛微微一瞇,端著茶碗抿了一口:“壯士可莫要瞎說,老夫在這說了一年多的書,話本上都寫著‘數千賊子、尸骨成山’,咋可能只有百十號人。”
獵戶見老蕭不信,自然是有些急,坐近幾分,神神秘秘的道:
“我可比老先生你清楚,當時寨子嶺鬧熊患,我從小翻山越嶺打獵,在縣城都有一番名聲,當時縣里找我捉熊瞎子…熊瞎子眼睛不好使,耳朵靈光,我一個人上寨子嶺,把鐵夾子布置好,趴在石頭縫里三天三夜都沒動一下…”
老蕭慢條斯理的喝著茶水,露出幾分佩服神色。
獵戶嘿嘿笑了下,也拿起茶碗抿了一口:“記得當時蹲到第三天,也就是那小王爺遇到賊人的那天晚上,刮風下雪,我凍的扛不住,就準備回去…
…哪想到獸架被踩了,卻沒熊叫,反而是有人悶哼了下。我當時就奇怪,踩了捕熊的獸夾子都沒叫,莫不是個啞巴…
…這個熊別看笨重,實際上狡猾的很,當時我小心翼翼從石頭縫里探頭看了一眼,結果可把我嚇壞了,幾百個人從樹林中里面過去,無聲無息的,手上都提著刀…”
老蕭做出大感興趣的模樣,湊近了幾分,仔細聆聽。
獵戶左右看了看,三個人腦袋幾乎湊在一起,小聲道:“…當時我還以為是官兵,可穿的衣裳不像是官兵,怕是山匪就沒敢露頭…當時就距離幾丈遠,其中有個人踩了熊夾子,腿都快斷了,坐在地上硬是沒出聲…有兩個帶頭的走到跟前,把夾子掰開給那人治傷,還說了些話,好像是‘別出岔子…做干凈…’什么的,我當時還不清楚咋回事,第二天才曉得河邊上出了啥事兒…”
老蕭點了點頭,打量獵戶幾眼:
“當時那些個悍匪,說的啥你可記得?”
獵戶嘿嘿笑了下,擺了擺手:“這咋記得住,怕惹禍上身,連官都不敢報。”說著便抬頭看了看勾欄妓坊,起身示意員外郎帶個路。
老蕭回頭看了看,輕笑道:“這地方算啥,老夫知道個好地方,那姑娘漂亮的和神仙似的,價錢還不貴,二位要不要和老夫去開開眼界?”
“喲!”
員外郎一愣,沒想到這滿嘴葷話的說書先生,還‘寶刀未老’,當下自然點頭,起身帶著獵戶便跟著老蕭進了小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