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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八章 花間一壺酒

  “虎——”

  “虎——”

  “虎——”

  震天號角,如雷鐵蹄,響徹在千里黃沙的邊緣。

  巍峨雄城雌伏于戈壁之上,橫風席卷王旗獵獵,一望無際的駱隊、馬隊綿延至天的盡頭。

  肅州城是一座剛剛修建不到六十年的新城,整個西北的首府,也是央央大玥輿圖邊緣最后一座大城,再往西走五百里,就是玉門關。

  城下有泉、其水若酒,這個地方自古以來也被稱作‘酒泉’,位于河西走廊的樞紐,連接西域與中原的命脈,以前一直在中原王朝的國門千陽關之外,直到甲子前才被肅王許烈開荒啃下來。

  時值四月,千里黃沙之上已經烈日炎炎。

  萬馬奔騰席卷黃沙,哪怕距離數里,官道上的商隊依然被其聲勢所震懾,躬身低頭,不敢在城門衛的掃視下,露出半分倨傲與不滿。

  肅州城人口沒有長安那么多,也沒有江南水鄉的婉約、中原腹地的厚重,便如同一個裹著獸皮、手持大刀坐在街邊大口啃食酒肉的蠻子,登不得文人仕女的大雅之堂,甚至被人戲稱為‘粗野匹夫’,可每當戰火撕碎珠簾畫卷、強敵踏入家門之時,能給予人足夠的安全感的,反而又是這樣的蠻漢,這就是肅州!

  千里黃沙如海,萬馬奔騰如浪。

  便是在這種粗獷與豪邁匯聚的城池之外,偏偏有那么一點萬紫千紅的綠色,河流婉轉、草長鶯飛,遍地的花海與周邊景色格格不入,仿佛是一個知書達禮的大家閨秀,落在了匪寨之中。

  這片沒有任何外人能涉足半步的花海,有個與景色格格不入的名字,叫‘小劍海’,來源是東海陸氏祖先在百尺崖畔一劍沉海、開族立譜,因此東海陸氏也被人稱作‘陸沉劍海’,而肅王妃便是在那里長大的。

  四月初夏,正值百花齊放時節。

  萬紫千紅的花海之間,一棟小木屋安然處在其中,木屋四角掛著風鈴,西北風永不停歇,便永遠發著‘叮叮咚咚’的輕響。

  木屋已經有些歲月,卻整潔如新,里面放著木馬、大床、秋千等等,正中掛著一副畫像,畫像下放著牌位,三炷香剛剛燃到一半。

  屋外有個不大的露臺,空蕩蕩的兩張躺椅放在露臺上,中間是個搖籃,搖籃上同樣掛著風鈴,只是被紅繩綁了起來,應當是一直響吵著搖籃里的嬰兒睡不著,才故以為之。

  一切都是多年前的模樣,只是往事早已經物是人非。

  露臺的邊緣,身著蟒袍的男人手肘撐著膝蓋,略顯懶散的坐著,桃花眼、劍鋒眉,手中拿著個茶青的酒葫蘆,原本和那個朱紅酒葫蘆是一對兒。從身形上看與許不令有幾分相似,只是男人滿頭白發束在金冠之間,眼角難掩歲月積累下來的皺紋,氣質沒有許不令那股鋒芒畢露,只剩下歷經滄桑的淡漠和寧靜。

  呼——呼——

  橫風掃過木屋,在花海上掀起一道道浪花漣漪。

  作為這片天地的主人,男人眼睛卻只放在身旁的方寸之地,那里放著一雙繡花鞋。繡花鞋的位置,本該是一個很英氣的女俠,和他同樣姿勢坐在這里,此時只剩下孤身一人,這片花海再好看,仿佛也沒了意義。

  踏踏——

  腳步聲傳來,花海之間一個身著文袍的老人走過來,腰間掛著把直刀,手中拿著一封書信,走到了男人的身后,微微頷首:

  “王爺,世子來信了。”

  肅王許悠從往日思緒中回過神,抬手接過信封,展開掃了一眼。

  文袍老人被肅王府的人稱之為老岳,和老蕭一起并稱為肅王府的兩大門神,江湖上喜歡尊稱其為‘躍九樓’,和老蕭一攻一守,攻的留在肅王身邊,守的護著許不令。

  老岳沒老蕭那般話癆,只是站在身后安靜等待。

  短短一封信,許悠看了很久,直到落日西斜、極遠處的馬蹄聲漸消之時,才合上了宣紙:

  “勿惜令之生死,凡事三思而行…令兒長大了。”

  老岳負手靜立,仔細醞釀了下,才語氣平淡的開口:“世子本就是一代天驕,經歷大起大落,有所感悟在情理之中。”

  許悠輕輕笑了下,把信封放入懷中,拿起茶青色的酒葫蘆,看著眼前的花海:

  “王妃當年說本王不成器,眼中沒有天下,只想著一家一室…到頭來不還是喜歡本王格局不大,只想著一家一室。家國難兩全,十年前站在天下這邊,王妃不怪本王,但苦頭本王已經吃下了。現在令兒也讓本王站在天下這邊,謀而后動…孤零零一個人,謀來了天下又如何,倒不如一把火燒了當做祭奠。”

  老岳搖了搖頭:“世子終究是猜測,若背后是朝廷,絕不敢殺世子,否則在渭河已經動手,不會把世子留到現在。為王者言出法隨,一箭出去便收不回來,世子讓王爺靜觀其變謀而后動,是對的。”

  許悠沉默了下,搖了搖頭:“便是因為你們都這么想,對方才肆無忌憚…令兒在太極殿舍命一搏重傷,幕后之人轉手送來解毒酒,必然有所圖謀。為防橫生枝節,恐怕很快就會動手…傳令下去,讓西、北路軍暗中往秦州集結,令兒有半點差池,直接揮軍平了長安。”

  老岳眉頭一皺:“王爺還請三思,若幕后之人不是當今圣上,豈不正中了圈套。”

  許悠掃了眼花海,聲音平淡:

  “中了圈套又如何,至少幕后之人肯定在長安,屠盡長安百萬人,總不可能全殺錯。”

  “這…”

  老岳眉頭緊蹙,稍微醞釀了下,卻也只是輕輕嘆了口氣:

  “王爺請三思。”

  “以天下圍棋盤,精謀算計推演謀劃,也得本王陪著他們下棋。能掀棋盤何必三思,本王倒是要看看他敢不敢落子。”

  許悠說完后,便輕揮蟒袍大步離去,蒼茫白發消失在萬紫千紅之間。

  老岳站在原地思索良久,終是搖了搖頭,轉身前往了駐扎在肅州城外的西涼軍大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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