細細密密的春雨灑在國子監的亭臺樓閣間,后方素雅院落中,桃花一夜之間綻放,原本光禿禿的桃花林恣意盛放,如同在煙雨蒙蒙的國子監降下了一片胭脂云。
桃花林旁的茶舍內,小爐上的茶壺發出‘噗噗’的輕響,身著文袍的宋玉手持折扇站在屋檐下,望著面前的桃花林久久沒有回神。
隱隱約約間,似是有個豆蔻之齡的女子在千樹桃花之間游走,仔細矚目,眼前卻又只剩下桃花林…
踏踏——
雨幕沙沙中,細碎的腳步聲從院外傳來。
挑著兩筐宣紙的劉云林,穿著蓑衣帶著斗笠來到了桃林中,把竹筐放在書案旁,俯身一禮,然后走進了茶舍中。
宋玉回過神來,收起折扇,走到茶舍的蒲團旁坐下,輕輕嘆了口氣,眉宇間帶著幾分愁容。
劉云林在小案對面坐下,坐姿謙卑,略微琢磨了會兒,輕聲道:
“王爺,非卑職不想阻攔,當時劉太尉等三番五次懇請圣上下令,讓許世子莫要上場。可圣上也不知抱著什么想法,偏偏就沒有阻攔…”
宋玉慢條斯理泡著茶水,聲音平淡:“皇兄重文輕武,劉平陽、韓忠瑜等人說話的份量本就不重。再者當時皇兄丟了臉面,需要個人把臉面拿回來,除開許不令,也沒有其他人能做到了…而且鎖龍蠱無藥可解,許不令遲早是死,死在太極殿前眾目睽睽之下,皇兄也可以和肅王解釋許不令是為國而死,免得無緣無故死了讓肅王心生不滿…”
劉云林點了點頭,回憶著太極殿外發生的一幕幕:“以當日所見,許世子不管不顧舍命一搏,賈公公不一定能攔得住,王爺的眼力果然毒辣…”
“許不令乃天之驕子。肅王把他扔到邊軍磨礪,本就是抱著樹立威信的意思,和將士同吃同住、立下赫赫戰功,等到及冠封王之時,才能上下一心掌控住涼州鐵騎…本以為他性格暴虐,卻沒想到火爆到這種地步,就為了一口氣,便敢把命搭進去,真是…唉…”
宋玉把茶杯放在小案上,有些失望的意思。
劉云林皺眉想了下:“卑職也沒料到許不令這般魯莽,按理說他連皇宮、案牘庫都敢闖,不該這般愚忠才對…”
宋玉輕輕搖頭:“這不是愚忠,身在將門本就該寸步不讓,許家長年和北齊摩擦不斷,若是許老將軍、許悠在場,結果也是一樣的…”
劉云林沉默片刻,臉色顯出幾分愁色:“可許世子中了鎖龍蠱,本就只有一次舍命一搏的機會,這次把自己打成了廢人,御醫雖然說暫時無礙不會死,可想要再動武顯然不可能了,王爺的謀劃…豈不是等同于丟了刀…”
宋玉吸了口氣,偏頭看向滿園桃花,沉默了許久,才低聲道:
“許不令乃天道垂青之輩,不可能就此成為廢人,稍微緩上一緩,看他的傷勢恢復的如何…”
“若是許不令真廢了…”
“…成大事者,不計一時之得失…”
“諾…”
皇城大內,立政殿中,千樹紙花早已經凋謝,萬千桃花綻放在枝頭。
因為賈易的死去,立政殿換了宮人打掃,角角落落依舊干凈整潔,卻沒有以前那么整潔了。
桃花的花期只有半個月,二月末是最美的時候。
清晨時分,早朝剛剛散去,宋暨身著龍袍緩步來到了崔皇后故居,在涼亭內的躺椅上坐下,看著庭院中的花海,拿起了手邊的那一只玉簫。
嗚嗚——
簫音凄清蒼涼、如泣如訴、若虛若幻,是自古流傳至今的《鳳求凰》。
人無完人,宋暨的心力都放在政務上,自幼對琴棋書畫等雅物天賦不夠,這首曲子,只能說是熟能生巧,匠氣很重,有其形而無其意,不過吹的很認真。
賈公公撐著油紙傘站在石亭外,看著空蕩蕩的小榻,有些唏噓的搖了搖頭,耐心等待一曲終,才開口道:
“圣上,往事都過去了,不該常掛于心頭。”
宋暨面色古井無波,只是看了眼曾經還有伊人就坐的小榻:
“當年小婉對朕很嫌棄,老是說朕不會作詩、不會吹曲,和學堂里的老夫子似的…這么多年過去,總算是把曲子學會,要是小婉還在,應當會夸朕一句吧…”
賈公公走進涼亭站在宋暨背后,想了想,滿是褶子的臉上帶著幾分感嘆:
“若是皇后還在,肯定會。”
“呵…”
宋暨放下玉簫,將本就不多的多愁善感掃去了一邊,靠在躺椅上稍微思索了下:
“許不令的傷勢如何了?”
賈公公搖了搖頭,唏噓道:“鎖龍蠱壓了一年,寒毒在體內積蓄過多,前幾天為了爭口氣,在太極殿前不管不過全力而為,雖然事先吃了藥物壓制,卻還是動了根本,毒快入心肺了…性命一時半會無礙,可也只是吊著條命,不說動武,能站起來走兩步,都是他體魄異與常人,換做尋常人,恐怕連手指都動不了。”
宋暨手指敲著躺椅扶手,輕輕嘆了一聲:“許不令這娃兒,倒是頗有許老將軍當年的狠勁兒,若是放在甲子前,也是百年難遇的將才…可惜了…”
賈公公猶豫了下,上前一步輕聲道:“以許世子目前的身子骨,恐怕沒法再去國子監讀書,肅王剛剛傳訊過來,詢問傷勢,也有接許世子回肅州養傷的意思…”
宋暨看著滿園桃花和細雨,稍微沉默了會兒:
“肅州距離長安近千里路途,舟車勞頓反而傷身,行刺的賊子尚未查到,朕也不放心…就讓許不令在京城養傷,吉人自有天相,說不定身體就好起來了,到時候再回去也安穩些…”
賈公公點了點頭,微微躬身:“諾,老奴這就手書一封,給肅王回信…”
春雨綿綿,桃花依舊。
清遠幽然的簫音再度響起,花枝隨著雨珠落下輕輕搖曳。
明明春色滿園,此時此刻,卻只剩下了帝王的孤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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