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沒有讀書識字的時候,祝大壯的生活基本上就是兩點一線,每天除了下地耕種,就是回家吃飯睡覺,偶爾剩下那么點兒精力,也都用在跟媳婦創造下一代上了,連近在咫尺的開封府都沒去過幾次。
可是自打進了所謂的“夜校”開始讀書,而且家中的娃子也被官府通知,要在明年進入堂讀書之后,祝大壯感覺一切都變了。
冥冥之中,似乎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盡管自己現在還只會寫自己的名字,還不能算得上真正的飽讀詩書,可是自己現在好歹也識得百十個字了,是時候該買份報紙看看了,順便再多學些東西,省得以后還不如自家的娃子。
除了這種不知道打哪兒產生的想要買報紙回來學習的沖動之外,祝大壯還有一種說不清道不明的感覺——自己的胸膛中就好像燒起了一股火,總有一種想要把命交給官家的沖動,似乎不這樣兒,就不足以報答官家大恩。
祝大壯揣著說不清楚是羞愧還是什么樣兒的感覺,把心里的話跟自家婆娘說了之后,換來的卻是自家婆娘的嘲笑。
“也就是你才這么傻!”
祝大壯的媳婦拍了祝大壯一巴掌,笑著道:“聽說人家皇帝耕地都是用的金鋤頭,東宮娘娘天天烙蔥油餅,還專門讓西宮娘娘剝好蔥,人家要你的命干啥?”
“那咋就不用了?”
祝大壯梗著脖子道:“皇帝總是好打仗的,等他打仗的時候,俺就去從軍,這是先生說的過,叫什么士為知己者死?”
只是說完之后,祝大壯又忍不住有些泄氣,嘆了一聲道:“算了,俺也就是想想罷了。莊子學堂里分來的那個教頭你知道吧,別看他只有一只胳膊,可是俺聽老爺說,那教頭以前也曾做過步軍都頭,是打過虎的好漢。
可是就這般的好漢,現在也只能來莊子上當個教頭,似俺這般的又蠢又笨的,估計禁軍也看不上俺。”
祝大壯的媳婦卻沒有依言睡下,反而翻了個身子,瞧著祝大壯道:“要俺說,禁軍瞧不上你是正常的,瞧得上你才是日頭打西邊兒出來。可是啊,你要覺得咱們家欠了官家太多,俺倒是有個法子,既能讓你報答官家的大恩大德,還能讓咱們家落下些好處?”
聽自家媳婦這么一說,原本已經打起了哈欠的祝大壯頓時精神了,問道:“什么法子?你快些說,莫要在這里賣什么官司。”
“瞧你那傻樣兒!”
祝大壯的媳婦伸手在祝大壯腦門上點了一下,笑道:“記不記得前段時間,打咱們莊子上路過了幾個書生?”
祝大壯點了點頭,應道:“這個自然記得。上次他們路過咱們莊子,可沒說官家什么好話。還有,那些書生一個個生得賊眉鼠眼,一雙眼睛總往那大姑娘小媳婦身上瞄,要不是因為他們有功名在身,俺早就揍他們了!”
“對,就是揍他們!”
祝大壯媳婦道:“下次若是再遇上他們,你盡管把他們揍一頓,再喊人把他們扭送到開封府去,一來么,也算你替官家出了份力,這二來么,官府也會給些賞錢不是?”
“錢!你掉錢眼兒里了咋的!”
祝大壯叫道:“要不是官家,咱們兩個到現在還是先生說的睜眼瞎呢,家里娃子更是沒指望讀書!揍幾個說官家壞話的腌臜貨,你還能要官府的賞錢?”
祝大壯媳婦卻道:“那咋個能不要哩?你忘了先生說的那個誰誰受牛來著?你不要賞錢,那其他人還怎么要?大家都不要賞錢,這以后誰還愿意替官家出頭?”
趙桓的名聲有兩極分化的趨勢。
對于朝堂上的大臣們來說,當今官家…
實在有些一言難盡。
每次上朝,只要一看到官家嘴角那淡淡的笑意,朝堂上的大臣們就感覺自己很蛋疼,然后無限懷念上皇趙吉翔還在位的那段美好時光。
如今的大宋朝堂上,樞密院倒是沒有什么太大的變動,然而中書、門下、尚書三省被徹底合并,變成了中書省,而原本處于尚書省之下的戶、吏、禮、刑、工、兵六部雖然還在中書省之下,六部尚書的品級卻和中書省太宰相同,同時又直接向皇帝負責,當今官家現在可以越過中書省,直接插手六部的事務——
掌管官帽子的吏部,掌管錢袋子的戶部以及握著一部分刀子的兵部,掌握了所有人生死的刑部,如今全部重新掌握在皇帝手里,這也就意味著,通過儒門上千年努力才慢慢關進籠子的皇權,如今已經又一次展露出了爪牙。
然而對于民間百姓來說,當今官家就是千古第一明君圣主,誰敢在田間地頭上說趙桓一句壞話,首先得做好被人打死的心理準備。
這就是夜校的牛逼之處。也正是因為這一點,趙桓才敢肆無忌憚的在朝堂上搞風搞雨。
什么千年世家門閥儒門圣教之類的為什么牛逼?因為他們掌握了話語權,通過話語權,黑的能變成白的,白的也能變成黑的。一如后世的某些自媒體。
可是當趙桓之前招募不得志的讀書人進行掃盲工作,本身就是為了跟士林搶奪話語權,如今再結合夜校這種大殺器,短短不到一個月的時間,這種玩法就顯露出了應有的威力——
百姓識字不多不要緊,不會寫也不要緊,反正趙桓在報紙上發表的議論還有朝堂動向的部分都是用的白話文,而且還是那種白到不能再白,放在后世穿越者培訓基地都要被人罵小白的那種白話文。
這么一來,話語權自然而然的就落到了趙桓的手里——
論輿論優勢,這天下間再多的儒生士林,也比不過有趙桓支持的報紙。再加上隨著掃盲工作一天天進行,百姓們早晚都能湊合著讀懂報紙上面在說些什么,趙桓自然也用不著再擔心有人曲解自己的意思。
然而這個世界就是這么操蛋。趙桓開心了,可是原本掌握著話語權的學閥、儒林卻是無論如何也開心不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