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漢子的話一出口,旁邊一個農婦就嗷的一嗓子沖了上來,叫道:“他就是王二,俺家里就這一個王二!官爺休要聽他胡說!”
沖著小吏喊完之后,那農婦又扭頭沖著王二喊道:“二子啊,你莫不是得了失心瘋!你這是要拖著全家人一起倒霉呀你!”
那小吏扭頭望了趙桓一眼,見趙桓依舊是那副笑瞇瞇的表情,似乎不像是為了眼前這一幕動怒的樣子,小吏才長舒了一口氣,扭過頭來喝斥道:“休要聒噪!
你家中有幾人便是有幾人,官家說了,又不是為了你們那點兒賦稅才統計丁口!再敢在這里攪擾不清,小心捉了你去衙門,枷你三天!”
那農婦頓時就老實了下來,不敢再當眾撒潑,只得老老實實的退到一邊,那小吏卻又接著對那漢子道:“我也不問你還有幾個弟弟了,你現在還是給自己想個新名字吧,省得再跟你幾個弟弟搶名字。”
小吏在戶籍冊子上隨手寫了個王字,然后又接著問道:“對了,你愿不愿意去大同?去的話,官家會分給你一百畝地,耕牛和農具、種子都給你,再額外給你五貫安家錢。
只一條,那地現在不許買賣,以后能不能買賣,后面會有告示再告辭你們。另外,那邊三年內不用交賦稅,三年后與其他地方相同,算是給你們的好處。”
“那俺去!”
那漢子想也不想就直接叫道:“俺想好了,俺以后就叫王三爺,俺去大同。”
小吏頓時哭笑不得的問道:“王三爺?你這名字可是夠沾便宜的,你咋不叫王爺?得了,你以后干脆就叫王石頭算了。”
那漢子有些不高興,正想說些什么,旁邊那農婦卻是再也忍不住了,又一次沖上來叫道:“官爺!他不去!他不去!”
說完之后,那農婦又接著對王二叫道:“你不能去!你去了,可就真的回不來了啊!以后娘死了,你還能在娘跟前兒?”
“娘,您胡說些什么呢!您老人家自然要長命百歲,說什么死不死的。”
那漢子道:“只是兒子也受夠了,也餓怕了,一年到頭天天出力,可是一點兒油腥都見不著,為啥?不就是因為咱沒自家的地?
我算是看透了,再這么下去,咱這一輩子也就這么過去了,兒子照樣還是娶不上媳婦,只能等著官府發一個。
與其這樣兒,倒還不如去大同搏一搏。剛才這位官爺不是說了么,給咱一百畝地,三年內還不用交賦稅,兒子正好趁這三年的時間好好耕種,興許就能攢下一番家業,回頭再把錢寄回來供老五去念書。”
說完之后,這漢子又恭恭敬敬的對著那農婦跪了下來,磕了個頭,拜道:“要是兒子真個不幸,遇到了西夏兵或者金兵死在外邊了,您就當沒我這個兒子!”
夠特么煽情的!
趙桓瞧著眼前這一幕苦情大戲,忍不住哼了一聲之后高聲說道:“你自管去大同,那里的地雖然算不得什么一等一的良田,可也足夠你養活一家老小。
至于說金兵,大同城外倒是有一座用幾萬金兵頭顱筑成的京觀,你要是被嚇死了,那也只能怪你膽子小。”
“官爺是?”
見趙桓說的如此肯定,那農婦不禁有些遲疑,試探著道:“官爺對大同那里如此了解,莫不是去過大同?”
“朕當然去過。”
趙桓笑瞇瞇的道:“朕不止去過,還是帶著十萬大軍去的,大同城外的京觀,就是朕下令讓人筑起來的。朕說過,金兵敢傷朕百姓一人,朕就要拿他十人來賠,西夏也是一樣。
大嬸子,您就放寬了心吧,王兄弟去大同,是你們家的機會,一個能讓你們家過上好日子的機會。”
“官家?”
那農婦望著趙桓,實在是不敢相信眼前這小白臉就是當今大宋的官家。可是話又說回來了,這全天下還有人敢冒充皇帝的?
心中琢磨了一番后,那農婦倒也不鬧了,只是望著王二抹了抹眼淚,咬牙道:“那就去!不過,不是你自己去,是咱們全家一起去,帶上你哥,還有你那三個弟弟一起!”
一,二,三…六,趙桓心中默數了一下,頓時就有些心疼了起來——
六個人,一個人五貫錢的安家銀子,六口人就得給他家三十貫,再加上耕牛和種子農具之類的,最少也得五年后才能開始回本!
更要命的是,要是這些百姓都跟這家一樣拖家帶口的去大同,那自己好不容易抄家抄出來的那點兒錢都不一定夠用,說不得還得找上皇趙吉翔去“求”幾幅字畫…
要不然這個月就多給趙吉翔的龍德宮里多撥付十斤肉吧,可別把趙·文藝道君皇帝·吉翔餓得沒了靈感,畢竟后世那些撲街作者還知道碼字累腦子,吃飯的時候得多吃點兒肉呢。
有句兒歌是怎么唱的來著?
“金瓦金鑾殿,皇上看不見,一朝出了午門口,一個鼻子兩只手…”
趙桓心里很清楚,身為皇帝,所有的消息來源基本上都是別人想要皇帝知道的,就算有皇城司和內行廠,也沒辦法保證就絕對沒有問題。
所以皇帝微服私訪其實是好事兒,而且是很有必要的好事兒,只要別跟錢聾那個十全老狗一樣抱著直奔江南玩妹子的目的和心態去微服私訪就行。
就像這次一樣,如果不是微服出宮,誰知道陳留縣的知縣是個什么玩意兒?又有誰知道,在朝堂上義正辭嚴的彈劾皇帝和百官的御史史莊庸是個什么玩意兒?
更關鍵的是,通過這次的微服出行,趙桓也實打實的見識到了所謂“富宋”的另一面——
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為了逃避難以承受的賦稅,田產買賣,丁口賣身為奴,幾乎是什么亂七八糟的法子都能想得出來,啥時候等徹底活不下去了就揭竿而起,等著朝廷招安之后被當成炮灰送到前線去跟遼國打仗,跟金國打仗,跟西夏人打仗,一切的一切就如同一個死循環一般無解。
然后趙桓就做了一個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