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京到達亳州的速度遠比趙吉翔和高俅預計的時間要早。
盡管已經是八十高齡,盡管當初是趙吉翔變了心,盡管當初是被童貫和自己的兒子蔡攸一起聯手排擠出了朝堂核心,但是蔡京一顆忠心向趙佶,幾乎在接到趙佶旨意的第一時間就趕往了亳州。
畢竟,大宋的官場確實是不殺士大夫,但是比較流行流放士大夫,然后讓士大夫們在無盡的流放途中往歸極樂。
而已經八十歲的蔡京早已年老體衰,再也經不起這份折騰,現在有重回中樞的機會,蔡京自然不愿意放過。
至于得罪當今官家之類的問題,蔡京也早就顧不得了——
就是當今官家趙桓讓蔡京以秘書監的身份管南京,接著又連貶崇信、慶遠軍節度副使,衡州居住,后來又準備遷到韶、儋二州。
梁子早就結下,而且蔡條幾個兒子都死在了趙桓手中,雙方的仇恨早就已經無法化解,蔡京自然也就不在乎把趙桓得罪的更徹底一些。
“所以,陣圖并非是關鍵。”
無論是為了在趙吉翔面前爭功,還是為了給趙桓添惡心,總之,蔡京是完全豁出去了:“京城之中臂助不少,雖然李邦彥被下獄,白時中被罷相,但是還有蔡攸和張邦昌可堪一用。”
“張邦昌或許可堪一用,只是令公子么…”
高俅道:“令公子雖有宰輔之才,當初更是逼得蔡相上表辭官,但是當今卻不肯重用令公子,反而把令公子發配到了李綱李伯紀的手下。”
“這不是正好么。”
蔡京笑吟吟的捋著胡須道:“如果老夫沒有記錯,那李綱李伯紀也是一朝幸進,當今提拔為四城防御使,倘若蔡攸在他手底下,卻也方便行事。”
“哎。”
高俅嘆了一聲,擺出一副心有戚戚焉的模樣,又掬了一把渾濁的老淚,才又接著說道:“可惜,金兵圍城之時,令公子被李伯紀派去守衛東水門,那些刁民為了逃難,強行沖開了東水門,令公子受此牽連,已經被當今處以極刑了。”
“極刑?”
蔡京一愣,過了好半晌之后才流著老淚哀嚎了越來:“我的攸兒啊~!”
童貫適時的補了一句:“蔡相節哀。因令公子沒能守住東水門之故,又不知因何而惡了當今,故而被處了大辟之刑。”
釋詁云:辟,罪也。死是罪之大者,故謂死刑為大辟。
就在蔡京心中暗恨卻還抱有一絲期望,盼著自己兒子只是被宰而不是受了什么酷刑的時候,童貫又接著道:“凌遲,也就是活剮,據說僅存的尸骨還被扔去喂狗了。”
“噗~~~!”
蔡京只覺得喉頭一甜,忽的噴出來一口老血之后就此栽到于地,被趙吉翔帶著跑到亳州的御醫搶救了好半天才緩過來一口氣。
“我的攸兒啊~~~!昏君!昏君!”
蔡京一邊哭一邊罵:“我兒何其無辜,竟要遭此酷刑!這昏君竟連元豐令和天圣令也不當一回事兒么!”
按照元豐令和天圣令的規定,死囚被處決之前,“仍先給酒食”,“聽親戚辭訣”,“示以犯狀”,“不得掩塞其口”,“凡死囚臨刑叫冤者,再勘問陳奏”,”“諸囚死,無親戚者,皆給棺,于官地內權殯,其棺并用官物造給,置磚銘于壙內,立牌于上,書其姓名”。
這種在后世看來都稱得上先進的“臨刑關懷”制度,其實早就已經被老祖宗們拿來用了,根據有史可考的資料來看,最晚也是始于唐代獄官令,
但是蔡攸有沒有得到最后的一餐酒食不太好說,但是“聽親戚辭訣”顯然是沒有的,而且蔡攸當初能逼得自己辭官罷相,想來也不是個傻子,不可能不知道喊冤——
按照宋律的規定,只要犯人臨刑之前喊冤,案子就必須發回重審,接觸過這個案子的官員還得回避換人,以避免產生冤假錯案,而且這個機會足足有三次。
到了南宋,這個機會被增加到五次不說,還有一個犯人前前后后喊了十次冤枉,結果這案子還真就重審了十回,直到最后把官司打到宋孝宗面前,由宋孝宗親自審理并免除其死罪才算結束。
同理,包拯想在開封府的大堂上用鍘刀鍘人,需要滿足兩個條件:
第一,他是預備的皇太子,準備接任皇帝了,因為當時大宋有個不成文的規定,開封府尹要由未來接任皇帝的太子兼任。
第二,犯人沒喊冤,因為犯人一旦喊冤,什么樣兒的鍘刀都得停下,把案子發回重審,哪怕是皇帝御賜的鍘刀也不行,而且包拯還必須回避。
這是大宋的仁政,領先了整個世界上千年的仁政。
但是很顯然,蔡攸沒能享受到這種仁政,原本應該有三次的喊冤機會是一次都沒有用上,或者蔡攸用了,但是沒起到什么鳥用…
而且就算是蔡攸從容赴死,從一開始到人頭落地都沒喊冤,這昏君顯然也沒讓親戚收尸,后來更是連口棺材都沒給…
“蔡相節哀。”
童貫眼看著蔡京這都沒被氣死,心下也是佩服蔡京的心態,然后又想辦法再添了一把火:“除了令公子基本上都被當今殺光了之外,聽說當今在出征之前,還曾有意下詔讓蔡相自盡。”
“這狗皇帝!彼其娘之!”
蔡京也顧不得趙桓在旁邊了,甚至連什么君君臣臣都顧不得了,直接就開始破口大罵:“這狗皇帝根本就是想絕了我蔡家!”
“蔡卿是想接著去儋州?”
蔡京這一罵娘,趙吉翔的臉色可就不太好看了——朕還在旁邊呢,你罵趙桓不是把朕也帶進去了?
“微臣該死!”
氣極的蔡京這才反應過來,又趕忙躬身向趙吉翔請罪:“臣一時失態,望官家恕罪。”
“罷了,蔡卿無心之失,朕又怎么會與蔡卿計較。”
因為現在還要用到蔡京,趙吉翔也只能不置可否的主動岔開話題:“還是接著說說正事兒吧。”
“是。”
蔡京先是躬身應了,接著又有些破罐子破摔的意思:“既然蔡攸指望不上了,那汴京城中也就只有張邦昌等人可堪一用了。
只不過,當今既然敢下如此重手,那就不可能不在出征之前留下后手,再加上張邦昌原本就是隨風倒的性子,所以也不能把希望都寄托在他身上。”
慢慢踱了兩步,蔡京又接著道:“不過,張邦昌指望不上也沒什么,就算汴京城中的朝臣都指望不上也沒什么,畢竟官家還是這大宋的上皇,是當今官家的生父。
只要官家下一道詔書,讓天下各州府將奏疏表章都送到亳州,那官家在亳州還是在汴京就都是一樣的,不復政也是復政。”
“只怕不容易。”
童貫繼續跳出來跟蔡京唱反調:“當今出征之前,曾經在朝堂上大發雷霆,言明有敢送奏疏表章往亳州者,就會直接貶官遠竄。”
“此一時,彼一時也。”
蔡京皺著眉頭道:“大宋天下共有一十四府,二百四十州,每天的表章何其繁復,彼時當今還在汴京還好,現在當今又在何處?讓天下州府將表章送去汴京還是送去太原?
更何況,當今在紫宸殿大發雷霆,所言之事可有邸報明發天下?”
童貫頓時一愣,斟酌了一番之后才道:“這倒沒有,畢竟在紫宸殿因為奏疏送往汴京還是亳州而大發雷霆,這種事情可不太好說。”
“這就對了。”
蔡京道:“當今可以為了這事兒而在紫宸殿大發雷霆,卻不可能因為這事兒而明邸報。
官家乃是當今親父,也是官家將皇位禪讓給了當今,如今官家讓天下州府送至亳州,乃是為了當今考慮,一片愛子之心,又有誰能說出來什么?”
童貫卻搖了搖頭,答道:“也不盡然。官家出征之前,曾奉元祐皇后為隆祐太后,由元祐皇后垂簾聽政,皇后和皇長子監國,以李綱為太宰,李若冰為少宰兼任吏部尚書,留守汴京輔政。
換句話說,當今在與不在汴京,都不會影響到朝堂的運轉,至多會有一些非當今親裁不可的問題積壓。”
“問題就在這兒了。”
蔡京的臉色終于變得好看了一些:“天下州府二百五十有四,總有許多問題是非當今親裁不可的,而官家是親征在外而不是因為年幼,故而有許問題,孟太后她老人家也不太好處理,皇后和皇長子同樣沒辦法處理。
但是,孟太后沒辦法處理的問題,官家卻可以處理,這便是官家與孟太后和皇后、皇長子最大的區別,也是官家現在最大的優勢之所在。”
原本還頭疼不已的問題被蔡京這么一捋,居然有了一絲迎刃而解的跡象,趙吉翔的臉色也變得好看了一些:“到底還是蔡卿老成持重,非是那個敢在朝堂上公然說朕不配姓趙的逆子可比。”
“?”
拿老夫跟你兒子相提并論,你幾個意思?
還有,當今居然公開在朝堂上說官家不配姓趙?那你還想個球的復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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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PS:身體有點兒抗不住了,連續幾個晚上通宵碼字想劇情,現在兩邊肩膀都疼,本來打算喝醉了早點兒睡,可是還是沒睡著…但是無論如何,今天晚上都不通宵了,明天的更新可能會晚一點兒,爭取早點兒把作息和生物鐘都調整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