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藥師頓時也有些慌神——就算自己武力再高,又如何敵得過這許多人?
真要論到單打獨斗,郭藥師倒也不會怕了這些殿前司的士卒,更不會怕了左臂明顯還帶傷的何薊。
可是這何薊卻根本不講究什么打單獨斗,而是像狼群捕捉獵物一樣,帶著其他的士卒一起蜂擁而上!
“啊~!”
幾乎是電光石火之間,郭藥師格開了何薊劈過來的長刀,左臂卻被圍過來的殿前司侍衛給砍了一刀。
“狗皇帝!”
郭藥師畢竟不是黃藥師,被眾人圍攻之下,只能一邊奮力格擋,一邊高聲叫道:“你可敢遣人與我單打獨斗!”
“現在難道不是在單打獨斗?”
趙桓呵呵笑了一聲,瞧著郭藥師的目光就好像在看傻子一樣:“他們單打你三姓家奴一個,你獨斗他們一群,公平得很。”
李綱忍不住抬頭看向紫宸殿的大梁。
無心忍不住低頭去數靴子上的花紋。
郭藥師幾乎被氣到嘔血,只是稍微那么一走神的功夫,后背就被一個殿前司的侍衛劃了一刀,繼而氣機一亂,手中的長刀也被何薊挑飛。
“狗皇帝!”
郭藥師被殿前司的侍衛一擁而上壓倒在地,卻依舊掙扎著怒喝道:“你沒資格叫老子三姓家奴!老子也不是三姓家奴!是你趙家對不起我在先,不是我郭藥師對不起你趙家!”
何薊頓時大怒,一腳踢向郭藥師的嘴巴,直踢得郭藥師嘴里噴出幾顆白牙,郭藥師依舊怒罵不止:“狗皇帝!老子不服!老子就是不服!你殺了老子,老子也是不服!”
趙桓揮手止住何薊,盯著郭藥師道:“你說清楚,朕怎么對你不起了?”
“怕不是你個狗皇帝忘了張覺!”
郭藥師一邊掙扎一邊怒吼道:“你們但凡有半點兒拿老子當自己人看!老子也不會降了金國!”
聽郭藥師提到張覺這個名字,哪怕是祖安出身的趙桓竟也無言以對。
短視的趙大寶派人跟金國勾搭了海上之盟,一起作掉了遼國之后,郭藥師的至交好友張覺又帶著山海關降了宋,理論上來說,張覺算是有功于宋的。
但是!
金國爸爸不高興,找到燕山府宣撫王安中索拿張覺的時候,王安中先是用假的糊弄,后來被人揭穿,王安中就按照趙大寶的指示,把真張覺給殺了,然后把人頭交給了完顏宗望。
然后就傷了郭藥師的心。
最初郭藥師之所以會選擇降宋,一是出自于本能民族認同感——因為這貨從來都是以漢人自居;二是因為自己的部隊跟女真有仇,三是對富庶又貌似強大的宋朝很有信心。
降宋之后,郭藥師為了證明自己不是吃干飯的,打起仗來幾乎是連自己的命都敢往里拼,如果不是主帥劉延慶不給力,郭藥師甚至差點兒就能拿下幽州。
但是當張覺的腦袋被砍掉之后,郭藥師的心就寒透了:今日能殺獻了山海關的張覺,若是有朝一日,金人找宋國索要我郭藥師的人頭,我郭藥師又會如何?
畢竟郭藥師這時候還屬于金國所說的幽云地區的“逃犯”,還在金國人的黑名單上。
所以趙大寶可以給郭藥師很多賞賜,可以給他封很多的官職,但是趙大寶永遠給不了郭藥師信心。
宣和七年十二月六日,即便明知大宋已經是君不可信,臣不可靠,將不可戰,郭藥師還是主動去偷襲完顏宗望,戰場一度綿延三十里,甚至把郭藥師自己的三百多親衛都拼到只剩一百多人。
此時的郭藥師不忠乎?
然而就在郭藥師為了丟下自己,擅自逃跑的兩個豬隊友張令徽和劉舜仁而郁悶的時候,卻得到了這兩個豬隊友打算向金人投降,并且要拿自己的腦袋去投誠的消息。
事情到了這般田地,終于死心的郭藥師選擇搶在兩個豬隊友前面投降,并且在完顏宗望打算退兵的時候鼓動完顏宗望干掉宋朝。
總之就是一句話,你趙家不仁不義,老子就徹底干死你們算球,大家誰也別想好!
也正是因為如此,趙桓才有些無言以對——
實在是沒臉!
赤裸裸的揭了趙大寶的老底之后,郭藥師又喘著粗氣獰笑道:“小狗皇帝,老子佩服你的膽氣,敢算計老子!不過,老子就是不服!不服!”
“先前之事,確實是我趙家對你不起,你若愿降,朕再給你一次機會。”
趙桓忽然開口道:“既往不究,無論是你給金兵帶路的事情,還是今天你罵了朕,朕都當沒發生過。”
李綱忽然出班奏道:“官家三思!”
其余大臣也一起躬身拜道:“官家三思!”
“如果你爹能有你半分的膽氣,如果你這朝堂上不盡是些酒囊飯袋的廢物,這大宋也不至于成了今天這般模樣!”
郭藥師不屑的瞧了李綱等人一眼,獰笑著叫道:“不過,老子就是不降!死也不降你趙宋!”
趙桓嗯了一聲,坐回龍椅后屈指敲了敲扶手,又嘆了一聲道:“既然如此,朕給你個痛快,你自裁吧。”
郭藥師握住剛剛被挑落的長刀,掙扎著從何薊的腳下爬起來,又輕蔑的瞧了小心戒備的何薊一眼,轉而將長刀向脖子抹去。
趙桓不忍再看,起身后背過身子揮了揮手,吩咐道:“把他帶下去安葬。”
傻傻看了半天戲的李棁終于反應過來,一邊掙扎著一邊叫道:“官家!臣不過是奉旨出使金營啊官家!”
趙桓心情正自不爽,聽到李棁如此說法,頓時冷笑一聲道:“朕讓你使金營是干什么去了?可是讓你擅自議和,讓你割地賠款去了?”
瞧著李棁呆若木雞的模樣,趙桓嘆了一聲,直接吩咐道:“把他帶下去,讓他跟李邦彥和白時中他們做伴。
還有這幾個所謂的使臣,把他們都一起帶到城頭上,朕要請姓完的看一出好戲。”
還行,盡管禮樂崩壞,人心不古,以致于沒能騙到完顏宗望,但是能騙到幾個金國使臣也算不錯。
這波不虧。
給事中王寓卻站了出來,躬身拜道:“臣給事中王寓,啟奏官家:向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今日陛下賜死郭藥師,尚情有可原,然則其余四使,原非我大宋之臣,官家…”
為什么要宣揚兩國交兵不斬來使?還不是擔心哪天輪到自己出使的時候被人一刀剁了?
現在官家直接要壞了兩國交兵不斬來使的規矩,那以后讓自己出使的時候該怎么辦?
趙桓卻沒有理會王寓,反而直接從龍椅上起身,向著殿外走去,直到紫宸殿門口了才扭頭說了一句:“王愛卿還是回家好好讀書吧。
詩曰:溥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朕為天子,彼輩蠻夷不臣,朕自當代天伐之,何來兩國交兵之說!”
頓了頓腳步,趙桓又語帶譏誚的說道:“金人殺使乃是常事,為了保密,他們連自家的使者都殺,你們還指望他們能講什么禮義仁孝?”
一群沙雕!
“砰!砰!”
一具具已經徹底腐爛或者還沒有徹底腐爛的尸體被拋石機遠遠的拋到城頭,砸到城墻或者大盾上之后又滑落到地面。
盡管趙桓覺得自己難得良心發現,居然沒拿著郭藥師的人頭跟完顏宗望顯擺顯擺,而是只把剩下的四個金國使臣倒吊在城頭上刺激完顏宗望。
但是對于狠起來連自己人都殺,最擅長宰殺使者和自家傳令兵的金人,尤其是人狠話不多的完顏宗望來說,那可就是另外一回事兒了——我殺可以,你殺就不行!
面對著瘋狂往城頭上扔尸體的金兵,李綱也忍不住開始犯愁:“完顏宗望依舊不肯退兵,各路勤王大軍遲遲未至,只怕…”
“只怕太原,是不是?”
趙桓呵呵笑了一聲道:“完顏宗望攻汴京,完顏宗瀚攻太原,種師道手中十萬西軍若救太原,則宗望可銜尾追殺,宗瀚可半路伏擊,到時太原一失,汴京再無屏障,是不是?”
心里隱隱約約擔憂然,而事實上卻又一直在有意無意的忽略的事情被趙桓一語道破,李綱頓時大驚失色,拜道:“臣,萬死!”
“汴京城中糧食不算囤糧,足夠支用七年,所以宗望也沒打算能一戰而下汴京,更多的還是為了太原。”
趙桓沒有理會請罪的李綱,反而伸手拍了拍城墻,半瞇著眼睛道:“二十萬禁軍精銳,國庫之中的錢鈔,都已被上皇盡數帶走,如今朕不得已動用封樁庫,只怕后面麻煩多多。
至于太原,盡管朕可以派西軍與秦鳳軍去救,可是除非朕御駕親征,親自坐鎮西軍陣中,否則西軍未必就會盡心。
而朕御駕親征之時,說不定便是汴京城城門大開,迎金人入城之日,或者會有人想要迎回上皇,讓朕這個暴君滾下皇位,然否?”
圍攻汴京的完顏宗望手里有多少兵?
能算做雙花紅棍的鐵浮屠有七千,社團精銳有一萬三左右,兩者相加也就是兩萬,剩下還有五萬只能算做矮騾子的簽軍以及不計其數的民夫。
至于大宋朝廷,汴京城頭上每面城墻有一萬兩千人的守軍,這還不算那四萬馬步軍和保甲民兵之類的。
甚至再除去也不算被趙大寶帶走的二十萬禁軍和皇城司、殿前司等等軍隊,城外的種師道手里也有足足七萬西軍。
除去兵力上的對比之外,汴京城中糧食足夠支用七年,還有不計其數的戰備物資,光箭矢就有幾十萬。
理論上來說,哪怕是趙桓什么都不做,只要是鐵了心的守城,那完顏宗望就拿汴京城沒辦法。
然而并沒有什么卵用,因為這個賬,不是這么算的。
就像有人鼓吹宋遼戰爭之中大宋的勝率高達70%一樣,首先要注意的是,從高梁河之戰到宣和伐遼的十八場戰役里面,大宋只有四次處于攻的位置,剩下十四次都是被人進攻。
這說明什么?
這說明一旦打起了野戰浪戰,大宋多半都是挨揍的那一方,所謂的高勝率其實是建立在高達77.8%的挨揍率之上的,
這也是為什么漢、唐的對外勝率沒有大宋的勝率高,但是卻給人強漢、盛唐的印象。
因為漢、唐是主動去砸別人家的場子,就算沒砸贏,起碼也不會虧太多,而大宋卻根本輸不起任何一場守城戰——
因為這是自家的場子被人砸!
這也就意味著,哪怕二十萬西軍愿意給趙桓賣命,趙桓再把汴京城中的馬步軍和結義社的人都一次全梭下去,也未必能干得過完顏宗望手里那些一人三騎的兩萬馬仔。
更坑人的是,甚至就連戰斗力不怎么樣的禁軍,現在也都被專業坑兒子的大寶趙吉祥給帶走了…
除此之外,還有一種更可怕的可能。
那就是很可能會出現趙桓前腳剛干了完顏宗望,后腳就會有人跳出來想要議和,趙桓前腳去帶兵救太原,后腳就會有人跳出來想要迎回趙吉祥重新登基。
正所謂屁股決定腦袋,大宋的朝堂上從來就不缺少為了反對而反對的坑貨,尤其是還有個更坑的趙吉祥——
這沙雕不僅現在攔截各地送到京城的奏章,還在第二次金兵南下的時候阻攔各路人馬勤王,屢屢要求各地守軍和勤王軍三不原則:不準防備、不準進軍、不準作戰,因為朝廷已經拼死去議和了!
當然,朝廷實在沒有錢,所以你們用兵需要自募糧草,但是朝廷大大的有錢,可以無限制納貢給金軍~
臣不可靠,將不可戰,兵不能打,關鍵是還有趙吉祥這么個天字號的豬隊友外加一群大大小小的豬隊友…
這他媽才是真正的殺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