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賈平安到了兵部。
“今日可有大事?”
他坐下就問道。
兩個侍郎已經麻木了,吳奎說道:“并無大事。”
這是要跑路了吧?
賈平安欣慰的道:“由此可見我大唐處處安穩。”
他剛起身準備開溜。
“郎君。”
徐小魚來了。
“何事?”
兜兜都念叨好多次了,說是阿耶答應帶她去踏春。
可這都暮春了啊!
徐小魚說道:“竇懷貞昨日在家摔斷了腿,醫者去看了,說就算是能治好,以后也會有些瘸,怕是不能為官了。”
出仕要在吏部過關,相貌也是其中一項,瘸腿自然不能為官。
老竇…真狠!
賈平安想想自己親自出斷老大的腿…只是想想就覺得不可能。
不能和古人斗狠?
賈平安說道:“我還有事…”
“國公,宮中召見。”
吳奎在忍笑。
你再有事試試?
試試就試試。
賈平安一路進宮。
大明宮啊!
賈平安覺得也就那樣。
見到皇后時,她的身邊跟著一溜宮人內侍。
“這花不錯。”
宮女捧著花瓶,花瓶里插著一株紅色的花朵,看著嬌艷。
“阿姐!”
武媚抬頭,“來了。”
“是啊!”
賈平安看了一眼邵鵬。
邵鵬目不斜視,沒有一點暗示。
娘的,老邵不地道啊!
武媚說道:“五郎那邊最近有些古怪,我卻不好過問,你去看看。”
古怪?
賈平安去了太子那里。
“太子在作甚?”
曾相林說道:“殿下與諸位先生在討論朝政。”
才十余歲的小屁孩,竟然就開始對國家大事指手畫腳了,想想自己的十多歲,那時候還在讀小學…差距真大。
賈平安進去,戴至德等人都在。
“舅舅來的正好。”李弘說道:“今日孤與諸位先生商議一事,若是某地上報天災,但真假難辨,此刻是該調集錢糧趕去災區,還是先辨別了真假再說。”
“這個還用得著商議?”
賈平安看了戴至德等人一眼,“何為重?”
太子撫掌,“舅舅此言大妙。百姓為重,不管真假先調集了錢糧去,若是假再處置就是了。寧可假,也得當真。”
戴至德干咳道:“趙國公此言…若是錢糧皆被貪腐了如何?”
賈平安嘆息一聲,“還是那個問題,何為重!百姓為重。就算是貪腐了,難道不能摳出來?”
戴至德:“摳出來?”
賈平安點頭,“貪腐的抄家,家中錢糧全數抄沒。”
這話殺氣騰騰的。
“他難道三兩下就能把那些錢糧都揮霍了不成,這般抄家,弄不好朝中還能賺一些。”
現在大唐最牛逼,有本事你移民去吐蕃突厥試試,有本事你偷偷摸摸的把錢糧轉移到吐蕃突厥去試試…
戴至德默然,隨即拱手,“趙國公此言甚是。”
賈平安不喜歡他這等做派,“既然覺著我對,那便心悅誠服,而不是一邊覺著我對,一邊又不肯低頭,覺著丟人。學無先后,達者為師,沒有這等姿態你等如何輔佐太子?”
這話堪稱是罵街!
但戴至德卻起身,鄭重行禮,“謹受教!”
“不客氣!”
賈平安笑瞇瞇的。
“太子和我出去走走。”
賈平安拐帶了太子出去,戴至德坐在那里發呆。
張文瑾說道:“為何對他這般恭謹?”
戴至德說道:“何為重,三個字就道破了為政的要訣,就憑這三個字,他就受得老夫一禮。”
蕭德昭說道:“可賈平安虎視眈眈,我等無法施展所長。”
“哎!最近想什么呢?”
賈平安和太子在少陽院中轉悠。
李弘說道:“沒想什么,就是…阿耶說過幾日就去九成宮,留我監國,有些慌。”
“慌就對了。”
賈平安笑道:“第一次總是艱難些。”
李弘嗯了一聲,賈平安問道:“最近可有什么困惑之處?”
李弘搖頭。
“你這娃不實誠。”賈平安相信阿姐的眼力,“譬如說…對女子生出好感。”
瞬間李弘的臉就紅了。
賈平安愣住了,“誰?”
李弘紅著臉不說。
賈平安差點沒忍住拍他一巴掌。
“說說是什么感覺!”
李弘磨蹭半晌,賈平安不耐煩了,“再不說我就建言把你這里全換成內侍。”
這事兒當然不可能,否則大外甥有很大的幾率會改變愛好。
李弘訥訥的道:“就是看著她們…覺著莫名心動。”
“你才十一歲不到十二歲啊!”
這娃竟然就春心萌動了。
李弘低頭,“我錯了。”
“你沒錯。”
賈平安說道。
李弘詫異抬頭,“阿娘那邊派了邵鵬來,隱晦的說什么…我還小。”
“這話也沒錯。”
賈平安回身,“都離遠些。”
曾相林看向太子。
太子擺擺手。
二人轉到了另一處。
賈平安說道:“男子喜歡女子,這是天道。不過何為天道?天道便是你此刻該長身體,骨髓不豐。”
李弘抬頭,“不能嗎?”
賈平安點頭,“就如同是小狗小牛,沒長成之前它們不會去那個…你懂的啊!”
李弘再度低頭。
“你這娃怎地還害羞了。”
賈平安取笑一句,“喜歡異性是天道,天道會把這個喜歡鐫刻在你的骨髓里,到了一定的年齡開始萌動。但萌動不代表可以去做。為何?因為你此刻做了,本來你能長那么高,卻因為早早開叫就只能長那么高。”
賈平安比劃了兩個高度,“何為人?小子,知曉人和牲畜的區別嗎?”
上次舅舅說開叫的小公雞,我去問阿娘還被責罰了…李弘搖頭。
賈平安說道:“人之所以是人,不只是聰明,更重要的是人懂的控制自己的欲望。你未來想做什么?”
李弘說道:“明君。”
賈平安微笑,“明君最要緊的是什么?”
“納諫如流…”
李弘抬頭看著他。
“只是其一,不是根源。”
李弘想了想,“那就是果斷。”
“不果斷也不一定不行。”
“那…我想不到了。”
“想不到就對了。”賈平安笑瞇瞇的說著…
王忠良來了。
“陛下,太子那邊有些事。”
剛建成的大明宮雖說很出色,但新宮殿住著卻有些不自在。
所以皇帝準備過幾日去九成宮。
“何事?”
皇帝抬眸,手中的文書放在案幾上,第一排字…吐蕃。
王忠良說道:“太子前陣子突然喜歡盯著宮人看。”
皇帝本想端起水杯,聞言動作呆滯住了。
“五郎還小啊!”
李治是十五歲才有了第一個孩子李忠,可李弘才十一二歲,太早了。
“皇后令人去暗示了太子。”
李治搖頭,“暗示無用,太子本就身子不好,若是提早壞了根本…讓他來。”
皇帝有些生氣了。
王忠良叫人去了,回來后小心翼翼的勸道:“陛下,太子純孝…”
皇帝嘆息一聲,“當初他就是一塊肉團,朕看著他一點一點長大,就希望他能按照朕的心意來成長。朕希望他能文武雙全,能英武,能仁慈,能殺伐果斷,能…無所不能。”
這個不可能!
王忠良抬眸,欲言又止。
“朕知曉這不能。”李治自嘲一笑,“世間從未有十全十美。”
王忠良回想了一下自己,覺得渾身的毛病,突然有些感動。
他一感動難免神色就有些異常,皇帝皺眉,“何事?”
王忠良吸吸鼻子,“陛下,奴婢覺著自己渾身毛病,可陛下卻不嫌棄,奴婢…”
皇帝皺皺眉,習慣性的看看那塊地方。
王忠良下意識的走過去,噗通跪下。
這個靈性啊!
皇帝本想叫他起來,可轉念一想,王忠良毛病確實是多,敲打一下也好。
“小錯不斷!”
王忠良低頭,“是。”
但他馬上就抬頭,“只求陛下讓奴婢留下,奴婢…”
皇帝看著他,有些期待這個身邊人奮發圖強是什么樣的。
王忠良努力想了想,“陛下,奴婢原先就想過好多次要改,可…可每次都是前日想的好好的,第二日就…就說再等明日…后來就忘了。”
皇帝的臉有些黑,“今日多跪一刻鐘。”
王忠良苦著臉,“是。”
時光流逝,皇帝伏案處置政事卻恍然不覺。
“陛下,太子來了。”
王忠良順勢起身。
咱得去迎一番吧。
太子進來,皇帝把手中的筆擱在筆架上,瞇眼看著他,“據說你最近功課不錯,朕今日便考考你,若是不好,責罰少不了。”
“是。”
皇帝說道:“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你來說說。”
這是孟子的話。
太子說道:“人少則慕父母,知好色則慕少艾,有妻子則慕妻子,仕則慕君,不得于君則熱中。大孝終慕父母,五十而慕者,予于大舜見之矣。”
太子把一整段話背誦出來,“阿耶教過讀書不可斷章取義,人少則慕父母,少年敬慕父母,懂得男女之情后就愛慕年輕貌美的人,出仕為官便討好君王,不得君王的歡心便焦躁不安…五十依舊敬慕父母的,只有舜。”
“說的沒錯,可何解?以你試言之!”
——把你自己套進這段話里來分析一下。
這個就有些自我批評的意思。
李弘想了想,“人少則慕父母,年少懵懂心慌,外面諸多不測,唯有父母才是真心對你…”
這話有些稚氣,但皇帝眉間松緩了些。
“好色慕少艾,這是天道。”
皇帝輕咦一聲。
“大多男女十五六歲便有了孩子,這便是天道,繁衍生息之意。”
有點意思!
皇帝微微一笑,隨手把奏疏合上。
雖說要勤勞國事,但朕還是一個父親啊!
太子說道:“不過少年身子還在生長,此刻若是放縱自己,身子便會虧虛,一旦虧虛就難以收拾,最終敗于欲望。”
欲望?
皇帝覺得這個說法有些意思。
“你說說。”
太子說道:“喜歡美食是欲望,希望美服是欲望,喜歡眾星拱月也是欲望,而喜歡異性同樣是欲望。”
皇帝頷首。
“可我是太子,阿耶托以未來之重任,若是沉淪于欲望之中,如何能擔大任?所以我以為,太子首要是認清欲望…”
皇帝欣慰的看著兒子在侃侃而談。
“努力學習這是欲望,孝順耶娘,友愛兄弟是欲望,但這是正向的欲望,要去追求。而追求美食美服,好大喜功,驕奢淫逸,這些是負面欲望,我以為,太子要做的第一件事便是分清哪些欲望能追求,哪些欲望該節制。”
皇帝一拍大腿。
龍顏大悅啊!
但太子沒說完,“我年方十二,此刻好色慕少艾便是負面欲望,當節制。今日之節制,換來明日之神智清明,身強體健,我以為值得!”
“哈哈哈哈!”
皇帝不禁大笑了起來。
太子說道:“至于五十依舊敬慕父母,人會變,我如今說了也不作數,阿耶當觀我言察我行。”
王忠良見到皇帝喜得連眼角都出了兩條皺紋,就知道是真歡喜。
李治笑著喘息,“我兒有君子之風,把昨日那塊玉佩拿來。”
一塊上好玉佩到手,皇帝擺手,“去吧,朕過幾日帶著你阿娘他們去九成宮,你留在長安好生理政,有不解之處可令人快馬去九成宮。”
“是!”
太子摸摸玉佩,小心翼翼的握在手中。
皇帝起身走了出去,看著太子一邊走一邊低頭看玉佩,不禁笑了,“還是個孩子啊!卻這般懂事。”
王忠良湊趣,“陛下,殿下一番話奴婢聽著是發自肺腑。”
皇帝負手說道:“當年青雀為魏王時,深受先帝寵愛,連太子都被比了下去,每日必然要帶著他…和青雀比起來,五郎顯得憨實了些…”
王忠良說道:“可殿下誠摯。”
“是啊!”皇帝感慨道:“當年先帝想立青雀為太子,就問了他百年后如何,青雀說自己死后就把帝王傳于朕!這等話堪稱是狡黠,先帝卻被蒙蔽了,幸而被勸諫…”
“你看看五郎,五十年之后他不敢斷言,只說人會變,這便是誠摯,不肯裝作乖巧伶俐的模樣來哄騙朕,高下立判。”
王忠良贊道:“殿下見到奴婢時也從不改色,就是平淡。”
皇帝頷首,“他不肯通過和你結交來討好朕。”
暮春時節,陽光明媚的不像話,有些熱。
皇后來了。
“你來的正好。”
李治笑道:“如何教導五郎朕有些頭疼,慕少艾之事更是不可抑制,朕心中不安,沒想到你一番教誨倒是讓五郎懂了許多,媚娘,你果然是朕的賢內助。”
皇后一怔,“什么教誨?”
李治說道:“朕方才叫了五郎來,本想呵斥一番好色之事,誰曾想五郎卻說了一番話…”
皇后聽完后笑道:“卻不是臣妾。”
“咦!”李治納悶,“不是你,那會是誰?五郎?”
武媚搖頭,“不能,這等道理五郎自己想不到。”
“東宮屬官?”
皇帝笑道:“看來朕為太子挑選的人還是不錯。”
武媚點頭,“五郎看似溫順,實則主意最大,但凡認定了道理就不回頭。能勸動他不容易,如此當賞賜此人。”
李治點頭,“去問問。”
帝后在太子那邊都有人。
王忠良屁顛屁顛的跑去。
晚些回來。
“陛下,趙國公先前和太子單獨說了好一會兒。”
“嗯!”
李治說道:“說了什么?”
“不給聽。”王忠良覺得鬼鬼祟祟的多半是此事。
“原來如此。”皇后笑道:“陛下卻不知,先前臣妾讓平安進宮,說五郎最近有些古怪,讓他去說說。”
皇帝看著皇后,“他倒是有心了。”
皇后眼波流轉。
皇帝干咳一聲,“都國公了。”
國公就是人臣爵位的頂峰,要想封王也行,躺棺材里去。
皇后笑道:“平安果然是擅長教導孩子,看看太子跟著他學了些,至少沒被那些人給哄騙了。”
“阿耶,我要帶阿福一起去,要帶阿福!”
著名的教育家賈平安此刻被閨女拖著手臂不放,正在火冒三丈。
“阿福這般重!”
兜兜搖頭,“我帶阿福!”
“出了事算誰的?”
“算我的!”
父女相對瞪眼。
嚶嚶嚶!
阿福過來抱著粑粑的大腿,賈平安瞬間心軟,“罷了,帶著去。”
兜兜歡喜的道:“阿福跟我。”
阿福搖搖晃晃的跟在兜兜的身后。
一家子出了長安城,太陽不小。
“阿耶你看。”
賈洪坐在賈平安的身前指著左前方,“漂亮的姐姐。”
這是最后出游的季節,再過一陣子夏季來臨,出門就是受罪。
幾個少女站在水渠邊,有侍女在側,再遠些有仆役…馬車一溜。
“二郎喜歡姐姐?”賈平安問道。
賈洪點頭,“喜歡。”
賈平安問了馬車里的賈東,“三郎呢?”
馬車里賈東說道:“不喜歡。”
賈昱騎著家中的那匹寶馬,昂首挺胸看著頗為得意。
一家子緩緩而行。
一路尋到了一處林子,邊上還有小溪流淌。
“就在此處。”
三花走到了馬車邊上,車簾掀開,兜兜徑直跳了下來,回身,“阿福下來。”
阿福探頭看了外面一眼,呯的一聲落地。
這娃就是這種作風,從小到大不知從樹上摔下來多少次,但從未畏懼。
阿福突然嚎叫了一聲。
賈平安隨著它的視線看去…
臥槽!
一只熊貓就在小溪對面啊!
“阿福,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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