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得烏身材不高,卻異常強壯。
他坐在室內,看似孤寂的盯著外面。
“山得烏!”
一個男子進來,低聲道:“成了,咱們的人成功把突厥人帶了進來。”
山得烏點頭,“把他帶到這里來,注意別被唐人發現。”
“是。”
晚些有個男子進來,愜意的道:“突厥人如喪家之犬,上次都曼想席卷了安西四鎮卻不成,只是當地駐軍就讓他頭疼不已,蘇定方一到,他還不知曉撤離,死得不冤。”
山得烏搖頭,“說是都曼并未被處死,蘇定方親自為他求情,他逃過一劫。”
“剩下之事…”男子看著山得烏,“上次達賽兵敗吐谷渾之后,有不少人在質疑大相,所以此次吐蕃并未出兵…我們一直在暗中相助,可都曼無能,被蘇定方輕松擊敗,我至今想來都覺著后悔…”
他看著山得烏,眼中全是冷色,“若是我們出兵和都曼合兵一處,令都曼攻伐四鎮,我們的主力清剿當地的唐軍,隨后嚴陣以待…會如何?”
“不如何。”
山得烏搖頭,“漫德,你想岔了。一旦傾國而出…走蔥嶺到安西很遠,繞了遠路,輜重會很艱難…所以若是想出動大軍攻伐西域,必須要囤積許多糧草…”
漫德一怔,拍了自己的大腿一巴掌,“這幾年大相一直在囤積糧草,難道就是為了進攻西域?”
山得烏微笑道:“那些商人從西域而來,穿過河西走廊到了大唐,為大唐帶來了無盡的財富;西域本就是一個盛產財富之地,所以…憑什么這些好處都給了大唐?咱們兵強馬壯,難道不能自取嗎?”
漫德點頭,欽佩的道:“大相目光深遠,可笑國中還有不少人在質疑他。”
“只要你做事情就會有人質疑。”山得烏淡淡的道:“愚蠢的人會被這些質疑擊倒,漸漸失去方寸,再無進取心。大相不會,從一開始大相的目標就是大唐。”
他的眼中多了欽佩之色,“大相曾說過,強盛的吐蕃很強大,可當世還有個更為強大的大唐,吐蕃為何不能成為最強大?”
漫德贊道:“大相果然是英雄。晚些突厥人來了,看看他們的意思。”
山得烏冷笑道:“突厥人只是喪家之犬罷了,至少我不看好阿史那賀魯這個蠢貨,上次蘇定方的大軍才將到達西域,他就帶著麾下的人馬跑的不見蹤跡,丟下野心勃勃的都曼來送死…所以不要對他期待太高,晚些聽聽他們的說法。”
晚些,突厥人來了。
他的身高比山得烏高一些,也跟強壯,目光冷漠。
“阿卜芒。”突厥人行禮。
“山得烏。”山得烏行禮。
隨即二人坐下。
“都曼敗了。”山得烏一開始就戳突厥人的肺管子,“蘇定方尚未發力他就降了。”
“可汗很生氣。”沒有人喜歡被揭短…阿卜芒的眉間多了些陰郁,“不過我們損失不大。”
二人突然沉默。
許多時候在談合作時,先開口的一方會顯得有些弱勢。
二人之間的沉默延續了下去…
“宴會快開始了。”漫德出口打斷了沉默。他是山得烏的助手,所以沒有這個忌諱。
山得烏盯著阿卜芒,阿卜芒同樣在盯著他,二人之間目光不動。
“你能如何?”阿卜芒微笑道。
“你們不行。”山得烏冷笑。
阿卜芒霍然起身,目中全是憤怒,“若是祿東贊敢下山來,突厥會教他什么叫做廝殺!”
吐蕃可不就是躲在山上…有機會就出擊,沒機會或是戰敗了就縮回去。
山得烏神色不變,冷漠的道:“我不知其它,只知曉阿史那賀魯從起兵以來已經被大唐擊敗數次了…從未取勝。”
二人突然都笑了起來。
你給我一拳,我給你一巴掌,算是完成了見面儀式。
阿卜芒接過漫德遞來的水杯,幾口喝了,用袖子擦擦嘴角,說道:“賈平安進了城,城中戒備森嚴了許多,我先前數次試探都無法進城…后來才趁著守軍懈怠的機會進來。”
山得烏嗤笑道:“是我令一個麾下向城外沖,吸引了守軍的主意。是我犧牲了一下麾下換來了你的平安入城。”
阿卜芒點頭,“如此…多謝了。說說吧,吐蕃準備如何與突厥聯手?想利用我們不成…此次可汗令都曼動手,可吐蕃卻在一旁看熱鬧,這不對。”
這個題目太大,山得烏決定換個話題,他低聲道:“今夜有人宴請賈平安等人…有人向我保證,宴會會持續到深夜…”
阿卜芒的眼中多了喜色,“深夜刺殺把握可大?”
山得烏微笑道:“我們的人已經和疏勒這邊聯絡上了,此次兩邊聯手,賈平安將死無葬身之地。這幾年賈平安聲名鵲起,若是他死了…”
阿卜芒毫不猶豫的道:“長安會震怒…隨后只能再度派遣大軍來,否則…大將死于西域,大唐卻不吭聲,西域誰還會聽他們的?”
山得烏輕笑道:“可這里并無敵人,大軍出動耗費錢糧不菲,隨后再回返更是打擊民心士氣。等大軍回撤,突厥和吐蕃聯手出兵。長安難道還能再度出兵?就算是能,士氣早沒了。”
“好!”
阿卜芒的眼中多了恨色,“那賈平安狠辣無比,每次擊敗了我們,他都會用尸骸來筑京觀,堪稱是惡魔再世…”
山得烏的眸中多了冷色,“所謂的惡魔,今夜將會成為死人!”
宴會很熱鬧。
酒菜不斷被送上來,雷洪在廚房已經查探過了,并無問題。
實際上賈平安并不覺得這個時代能有輕易毒死人,而且能讓人毫無察覺的玩意兒,譬如說鴆酒,那玩意兒是賜死專用,味道不小。譬如說砒霜,要想達到毒死人的程度,那劑量多的能讓人無語。
所以他不擔心被毒死,卻擔心身邊的兩個發燒的侍女…
兩個侍女不斷的獻媚,甚至故意借著某些動作把自己引以為傲的部位近在咫尺的展露在他的眼前。
就像是搖動屁股求歡的獸類。
哥可是看過比基尼美女的,你們這個…真心沒意思。
賈平安看了二位主人一眼,目光淡然。
呼蘭其和昌哈拉就在他左側的下首,右邊是韓綜等人。
呼蘭其一直在觀察著賈平安…
昌哈拉借著舉杯的機會以袖掩口,低聲道:“那兩個侍女乃是疏勒最出色的美人,賈平安難道不受誘惑?”
呼蘭其舉杯,“有人說…那個被派去伺候賈平安的婦人,被他折騰了一下下午。”
“如此便是疲不能興,暫時對女人沒了興趣,讓她們再熱情一些?”
呼蘭其點頭,“暗示她們揭開面紗吧…那個蠢貨說什么唐人喜歡半遮半掩的,說什么如此才誘人,蠢貨!”
昌哈拉冷笑道:“他一旦喜歡上了這兩個女人,回程定然神思不屬…絕好的機會。”
兩個侍女突然揭開了面紗,引來一陣驚呼。
是美女。
賈平安看了一眼,隨后淡定的吃菜。
烤羊肉不錯,比長安的好吃。不過有個問題,羊肉太肥了,吃起來膩歪。
兩個侍女坐下,把他夾在中間。
昌哈拉和呼蘭其…包括不少人都在看著賈平安。
兩個國色天香的美人一臉嬌羞的等待著你的采擷,誰能忍住?
“那些菜里放了些好東西。”
昌哈拉在忍笑,“能讓男人迫不及待的好東西。”
眾目睽睽之下,賈平安把面前的烤羊肉給推到了一邊,專心致志的吃著一份特地為他做的牛肉。
牛肉味道不錯,怎地…配料不大對勁。
賈平安看到了什么…
這不是淫羊藿嗎?邊上的是什么?怎地像是另一味藥材…這些藥材他都親自研究過。
不,是請了醫者來研究過。
當初做人參酒時,賈平安提及了那個啥酒。醫者們根據他的想法把一些那個啥的藥材放進去浸泡,老程等人不要臉的每人卷了十余壇回家。
所以這些藥材他一眼就看出來了。
這是什么意思?
疏勒上層人物難道還習慣補補?
沒事補補更健康。
賈平安看了一眼呼蘭其的菜,里面果然也有這些藥材。
——既然要下藥,自然一個都不能少!
呼蘭其微笑道:“此次叛亂讓疏勒損失慘重,不知朝中可有撫恤?”
蘇定方只管廝殺,把突厥人打出屎來后,就得意洋洋的回了長安。這擦屁股的事兒還得賈平安出手。
“誰損失慘重?”賈平安看著他問道。
呼蘭其楞了一下:“疏勒。”
“疏勒的誰?”
賈平安瞇眼看著他。
呼蘭其笑道:“那些心向大唐的人損失慘重。”
那些權貴豪強?
賈平安淡淡的道:“此事倒也簡單,百姓受損的…韓綜。”
“賈郡公。”
韓綜起身。
賈平安笑吟吟的道:“疏勒需要屯田,讓那些百姓去干活,開辟耕地,去的人給錢糧,想來也能彌補了他們的損失。”
呼蘭其贊道:“賈郡公果然好手段。”
可百姓的損失誰在意?他在意的是那些權貴豪強的損失。此刻當著大伙兒的面他提出此事,一旦賈平安答應了,那些權貴豪強都會感激他。
賈平安突然起身,“倦了,回去。”
“可是招待不周?還是說酒菜不好?”呼蘭其起身賠笑道:“后面還有歌舞,這是我等精心準備的歌舞,想來不會讓賈郡公失望。”
歌舞?
賈平安不禁有些期待。
西域的歌舞想來和大唐有所區別,在長安看得最多的就是胡旋舞,可轉來轉去的看著眼花,賈平安也不樂意。
他又坐了下來。
呼蘭其趕緊拍拍手,隨即十余少女出來。
舞蹈不錯,而且那些少女都是身披薄的可憐的薄紗,這已經不是若隱若現了…
若是有手機就好了。
舞蹈完畢,呼蘭其笑道:“這些少女傾慕賈郡公的武功,若是賈郡公不介意,可讓她們隨身服侍。”
賈平安此刻想到了后世的權貴們。
那些權貴手握大權,面臨到了的誘惑比他只多不少,酒色財氣…誰能抵擋?
太腐敗了!
賈平安平靜的道:“正事要緊。”
一次腐敗的宴會后,賈平安隨即離去。
呼蘭其和昌哈拉把他送到外面,此刻已經是子時末了,這里熱鬧非凡,四周卻非常安靜。
“賈郡公慢行。”
眾人含笑目送著賈平安離去。
“他并未動心。”昌哈拉淡淡的道:“那些所謂的美人在他的眼中還不如那些烤牛肉。”
呼蘭其若有所思,“其實和女人比起來,食物更美味。”
“你病了。”昌哈拉覺得這貨有問題。
“不。”呼蘭其看著賈平安消失在前方,微笑道:“男人女人都是人,都是一樣的皮肉,一樣的頭發,一樣的要吃喝拉撒,動情了就交配…那些牛羊也是如此。所以和女人比起來,我更喜歡牛羊…”
“牛羊的肉。”他覺得前面的話有些歧義,趕緊補充了一番。
“祝你好運!”昌哈拉進去,吩咐道:“關上門,今夜誰叫門都不開。”
呼蘭其說道:“就說我們爛醉如泥。”
“是。”
賈平安的帶著三十余人在城中緩緩而行。
周圍的房屋不高,鼾聲此起彼伏,還有孩子的哭鬧聲,婦人低聲哄著孩子的聲音…
馬蹄聲在這些聲音中顯得格外的清脆。
“先前觀察的如何?”賈平安問了包東。
包東說道:“今日赴宴的都是疏勒的上層人物,那些人看向你的目光中情緒很復雜,大多是忌憚甚至是害怕,少部分卻頗為歡喜。”
“看來以后的麻煩不小。”包東很是惆悵。
“不麻煩。”
賈平安打個哈欠,“原先龜茲內部比疏勒更復雜,反對大唐的人多不勝數,甚至敢在夜里動用大軍來圍殺我和國主。所以對于我而言,疏勒更輕松些。”
包東笑道:“那次擊敗了叛軍之后,龜茲對大唐的態度突然一變,溫順的不像話。”
賈平安依舊記得那一夜。
雷洪說道:“這邊…那些人會如何對付我們?”
“估摸著會陽奉陰違吧,另外就是和吐蕃人、突厥人勾結,給咱們制造麻煩。”
包東篤定的道:“以后要小心些,弄不好他們敢刺殺。”
“不是弄不好,更不是以后。”賈平安冷冰冰的看著前方,“大唐在不斷移民安西,軍隊也越來越多,疏勒人為何敢和突厥勾結?要知曉阿史那賀魯可是大唐的手下敗將,他們如何敢和他聯手?”
眾人收斂心神,仔細傾聽。
賈師傅課堂開始了,“要知曉一件事、要做一件事之前,你得先知曉背景,分析對手的心態。阿史那賀魯不足為懼,遇到大唐軍隊就跑,此事那些疏勒人定然知曉,可他們還是被阿史那賀魯給鼓動了,為何?”
眾人搖頭。
賈平安輕聲道:“因為還有吐蕃。一旦把局面弄混亂了,他們就期待著吐蕃加入戰局。若是吐蕃傾國出擊,安西的兵力不足以阻攔,到時候吐蕃順著一路打到瓜州,只需封鎖了河西走廊,大唐就只能無語望天…”
這是背景。
“我說過了,疏勒人不足為懼,可他們勾結的突厥人和吐蕃人卻值得我們警惕。突厥人糙,喜歡廝殺,卻不夠精細。可吐蕃人不同,祿東贊手段高超,培養出來的手下也頗為不俗。”
賈平安是真的佩服祿東贊,此人不但把兒子們教導的頗為出色,而且培養人才也從不落后。吐蕃的強大離不開他的各種謀劃。
“此刻吐蕃人和突厥人正在密謀聯手,但兩邊都不放心對方,所以需要派人來疏勒碰個頭,一起給安西制造麻煩…得知我來了疏勒,吐蕃人的第一反應必然是弄死我…”
后面一個文官問道:“為何?”
“忌憚。”
包東對文官頷首,“擊敗達賽的一戰中,賈郡公功不可沒,最后更是提前攔截了達賽的潰逃,生擒此人…等遼東三國覆滅,賈郡公那些手段傳到了吐蕃人的耳中,他們會把賈郡公看做是死敵,欲除之而后快。”
“這便是想除掉一個令他們忌憚不已的對頭。”文官理解了,“能讓吐蕃忌憚不已,賈郡公果真是犀利。”
“都準備防備吧。”
賈平安一句話讓眾人楞了一下。
“要想弄死我…除非突襲或是偷襲,此刻深夜,我等一行稀稀拉拉的…這是最好的機會。”
眾人心中一凜,隨行的軍士拿起盾牌開始保護…
“不至于吧?”
前行數十步后依舊沒動靜,前方就是賈平安的駐地…
那個文官笑道:“他們不敢。”
話音未落,一支箭矢從黑夜中飛了過來。
眾人愕然,看著箭矢從盾牌間的縫隙中飛了進來。
“賈郡公!”
賈平安沒躲,也來不及躲。
他做的很簡單,看著箭矢的來向,嘴角帶著嘲笑之意。
“賈郡公!”
眾人見他沒反應不禁呆了…肝膽欲裂。
賈平安被刺殺死于此地…長安將會震怒,隨后的西域將會風起云涌。
更重要的是這位可是帝王和老帥們看好的未來統帥!
皇帝會震怒,老帥們會咆哮,疏勒將會成為漩渦。腥風血雨中,無數人會倒霉…隨后一直躲著的阿史那賀魯將會被追殺到天盡頭。
而吐蕃人將會面臨著在遼東凱旋的大軍…要決戰嗎?
黑暗中,兩個神箭手看著這一幕,歡喜到了極點,以至于忘記了放箭后別看結果,馬上就跑的交代。
賈平安被嚇傻了!
他…死定了!
箭矢如愿射中了賈平安的胸口。
進去!
箭矢和賈平安的身體接觸后,發出了金屬撞擊的聲音。
很清脆!
“耶耶既然知曉你等會動手,還會毫無準備?”
賈平安獰笑道:“追殺!”
包東仰頭長嘯。
“啊…”
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