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馬車前方的人搖了搖頭,對著柳綠道:“柳綠,你大意了。”
柳綠不解。
屋子里走出一抹曼妙身影,翩躚地走向馬車,纖纖素指掀開馬車簾子的一角,溫柔的聲音響起,“柳綠,你且回頭看看馬車里。”
柳綠依言回過頭看。
馬車里…
萬嬤嬤與那個馬車夫都暈了過去。
但是,卻不見裴云婠的身影。
柳綠恍然大悟!
終于明白主上為何說她大意了。
曼妙身影勾唇淺笑,向著夜空中的某一處道:“既然來都來了,還打算看戲到幾時啊?”
話落,兩道身影從天而降。
浮屠帶著裴云婠穩穩地落地。
小貍貓原先趴在裴云婠的肩頭,在裴云婠的雙腳都還未落地就躥了出去,直奔那一道曼妙身影。
而裴云婠的腳落了在實處,她也迫不及待地跑向那一道曼妙身影。
一人一喵都撞入那人懷中。
“師父,您終于來了,我想死您了!”裴云婠抱著佛兮撒嬌。
小貍貓就在二人的懷里蹭啊蹭…
佛兮輕輕地拍著裴云婠的背,無奈地嘆了口氣,“小丫頭,你都是已經及笄的大姑娘了,當著這么多宗門弟子的面,你可好意思。”
四周圍了里三層外三層的宗門弟子被點了名,立即自覺地轉過身去。
我們一沒沒看到,二沒聽到,三不知道…你們請繼續,當我們不存在就好。
浮屠瞧著這師徒倆久別重逢,也不打擾,只是走到那一位依舊站在馬車前的男子身前,行了個大禮,“弟子浮屠,見過宗主。”
鎏光宗的宗主——東方京墨。
一個神龍見首不見尾的人,活在傳說之中,世人極少見過其本人。
當然,鎏光宗的核心成員是必然都認得東方京墨的。
東方京墨向浮屠微微頷首,又讓跪在地上的柳綠也起來。
他則走向佛兮與裴云婠。
“小浮云,幾年不見,長了不少本事,真是可喜可賀啊!”東方京墨說話的同時,伸手快準狠地將小貍貓提溜起來,扔給了浮屠。
猝不及防就換了地兒的小貍貓:“…”
感受到浮屠胸前那硬邦邦的肌肉,小貍貓嫌棄吐吐小舌頭,然后毫不留念地躥了出去。
浮屠:“…”
裴云婠聽得東方京墨的話,忍不住扯了扯嘴角,她師娘…哦不!她師爹的夸贊,還是一如既往的夸張啊!
鎏光宗的宗主與朱雀宗師是夫婦關系,只有內部核心人員與宗主親衛才知道。
裴云婠自打幼時拜了朱雀宗師為師,也就順道多了個師爹。
為此,浮屠和浮花都很是羨慕裴云婠來著。
而只有裴云婠自己知道,她這個師爹是個寵妻狂魔,擔心她過多霸占師父的時間,這才上趕著湊上來。
所以,以往但凡裴云婠跟在師父身邊,多半也有師爹作陪。
并且,最最可恨的就是,師爹老是在她這個幼嫩的小娃娃面前,肆無忌憚、明目張膽地同師父秀恩愛。
很是摧殘裴云婠這朵含苞待放的幼嫩花骨朵啊…
“師娘…哦不,師爹,您怎么也來了?”裴云婠故作驚訝地看著東方京墨。
其實,她一點也不驚訝。
但是,東方京墨就是一戲精,小貍貓的這一身戲精的本事就是從東方京墨那里學來的。
裴云婠若是不配合東方京墨的戲路走,不給他最大的關注度,他能不厭其煩地纏你好久。
果不其然,東方京墨聽得裴云婠的問話,就給了她一個贊賞的眼神,然后開始了他的日常寵妻。
“本宗主自然是來陪娘子的啊!”東方京墨說得理直氣壯。
來陪娘子,不是陪娘子來。
兩者之間的區別,猶如天塹鴻溝之大。
“…”裴云婠呵呵一笑,她看著東方京墨臉上的那一張不算精巧的皮子,嫌棄地別過眼去。
您開心就好。
見面打過了招呼,裴云婠收斂了神色,看向佛兮,“師父,柳綠是您派來我身邊的?”
佛兮看向東方京墨,“你師爹怕你無聊,送了兩個人陪你解悶。”
這話說得隨意,但裴云婠知道這是師父與師爹對她的關心。
“師父,您說兩個,那就是掠影也是了?”
佛兮點點頭,轉而問道:“小丫頭,你是如何發現柳綠的異常的?”
裴云婠狡黠一笑,“師父你也會好奇?”
佛兮寵溺地刮了刮裴云婠的鼻子,“虧我先前還擔心你被人蒙騙,這會兒你倒是向我炫耀起來了。”
裴云婠訕訕,她哪里是炫耀啊!
因著發現了萬嬤嬤的不對勁,裴云婠心中警鈴大作。
懷疑扮演著“冬兒”的柳綠,也是因萬嬤嬤被裴云婠揭穿的那一刻,裴云婠反復回想了今晚發生的事。
最開始是萬嬤嬤前來假意投誠,之后離開秀林院,再出了雋云侯府,也都是萬嬤嬤的安排。
萬嬤嬤派了春兒與夏兒出去打探走水的情況,在裴云婠細細想來,就是為了支開二人。
之后帶著秋兒與“冬兒”,自然就是這二人還有用處。
秋兒在側門處支開了守衛,再不見她回來。
春夏秋冬四個小丫鬟就只剩下了“冬兒”。
偏偏“冬兒”還是裴云婠自己的人。
這種巧合,透著詭異。
就好像是萬嬤嬤故意將春兒、夏兒、秋兒都給支開了一般,唯獨留下裴云婠最是信任的“冬兒”。
裴云婠想到了這一層,就往最壞的方向上做設想。
若是“冬兒”已經被策反了…
那么,裴云婠就算發現了萬嬤嬤的詭計,卻依然還是會中招,會被“冬兒”送到蘇楚昇的手上。
而在當時,恰好浮屠追了過來,裴云婠就讓浮屠帶著她從馬車的后窗出去,再一路跟在馬車后面,也就跟來了此處。
到得此處,裴云婠自然是心中一片了然,知道是她師父老人家要考驗她識人的本事。
所幸,這一關,裴云婠通過了。
并且,若“冬兒”真的是被策反了,裴云婠這會兒,也就落在了蘇楚昇的手上。
“師父,今夜之事,果然是應了您以前說的那句話:‘人生處處是坑啊!’”裴云婠也不回答佛兮的問題,只嘆氣感慨了一句。
佛兮溫柔地看向裴云婠,“小丫頭,今夜之事,倒也不全是你所見所想的那般,萬嬤嬤等人,倒也不是真正地要坑害你。”
裴云婠不解地看向佛兮,“師父何出此言?”
佛兮神秘一笑,“因為萬嬤嬤等人,都是我的人。”
聞言,裴云婠的眼神晶晶亮,她驚喜地道:“師父,原來您早已經打進了敵人內部啊?”
難怪裴云婠覺得在雋云侯府這幾日,看萬嬤嬤等人覺得面善。
當然,這其中也不乏裴云婠友善待對方。
并且,裴云婠不知道的是,在今日蘇楚昇決定要將裴云婠做成人彘之前,萬嬤嬤等人,其實并不知曉裴云婠與佛兮的關系的。
因此,這些人對待裴云婠,都是照著蘇楚昇的吩咐來,只是在與裴云婠的相處之中,漸漸地感受到裴云婠對她們的尊重與友善。
佛兮摸了摸裴云婠的頭,“沒你說得那般夸張,但是,救下你,足夠了。”
說著,佛兮把裴云婠帶向馬車邊上,“小丫頭,快給萬嬤嬤解了毒,她還有后續事宜要完成。”
裴云婠立馬就萬嬤嬤解毒。
萬嬤嬤幽幽睜眼醒來,當即跪下來,向裴云婠賠罪,“是老奴冒犯了姑娘,還請見諒。”
裴云婠輕輕地拍了拍萬嬤嬤的肩,本意是安慰于她,可明顯地感受到萬嬤嬤條件反射般瑟縮了一下,倒是裴云婠有些不好意思了…
萬嬤嬤這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啊!
裴云婠訕訕地收回手,只道:“萬嬤嬤,我已經知道事情原委,我并不怪您,還要多謝您今日冒險救我。”
說完,裴云婠鄭重地向萬嬤嬤行了一禮。
“使不得…使不得…”萬嬤嬤趕緊移開身子,不敢受裴云婠的禮。
佛兮上前來,“時辰差不多了,你們且出發吧!事成之后,會有人送你及你的家人離開。”
那些并不是心甘情愿為蘇楚昇辦事的人,多半都是有家人被蘇楚昇拿捏在手。
就好比浮光。
“萬分叩謝。”萬嬤嬤跪在馬車上,向著佛兮磕了三個響頭。
佛兮并沒有攔著。
這是萬嬤嬤要表達謝意的一種方式,攔住她反而是讓她心里無所適從。
馬車離開了宅子,一隊屬于東方京墨的親衛隱在暗處跟隨而去。
裴云婠好奇地抓著佛兮的手臂,依偎在她肩頭,“師父,萬嬤嬤等下會怎么做?”
佛兮捏了捏裴云婠的下巴,“很想知道?”
“嗯嗯!”
佛兮卻是嘆息一聲,才幽幽道:“蘇楚昇有個變態的癖好,喜歡把人做成人彘。”
“我讓人綁了劉丞相家的寵妾,易容成你的模樣,萬嬤嬤就是照著原計劃把人送過去罷了。”
“…”裴云婠露出一臉復雜的小表情。
蘇楚昇竟然有如此癖好!
真是大人渣!大變態!
裴云婠轉念一想,覺得哪里不對勁,“師父,您不是一直教導我要慈悲為懷嗎?您自己還是在佛前清修過的呢!”
佛兮在及笄前,是在梵蕓庵里吃齋念佛,除了未剃度,一直是帶發修行這一點之外。
佛家的清規戒律,佛兮都遵守著。
裴云婠也一直知道這件事。
“佛只渡有緣人,像是劉丞相家的寵妾那般弒殺風流之人,背負的孽債太多,佛也不愿渡。”
“弒殺風流?何種程度?”裴云婠頗為好奇,因為師父老人家平生從不亂殺生。
“都說劉丞相家的寵妾駐顏有術,因此能以色侍人多年而不衰。你可知,她以何術駐顏?”
裴云婠搖了搖頭。
“她最是喜歡吃各種大小不一的靈胎,劉丞相的后宅那么多妻妾,這些年卻極少能平安順利生下孩子,多半都是各種不小心滑胎小產,就是她所為。”
“…”裴云婠只覺得腹中一陣翻涌。
佛兮的話卻并未到此終止,她繼續道:“那個美妾是蘇楚昇一手調教的,送與達官顯貴謀前程。”
“蘇楚昇這些年,調教了不少這樣的人。”
裴云婠只感覺腦中一陣崩塌…
果然,她還是太單純了…
裴云婠緩解了好一陣,才再次開口說話,“師父對蘇楚昇調查得如此清楚,為何現在才告知于我,我要是早知道,壓根就不會靠近他三丈之內!”
這種絕世人渣渣,就應該離得遠遠地!
免得沾染上他身上的變態、齷齪、骯臟…各種各樣的氣息。
佛兮好笑的看著裴云婠,“小丫頭,你這是在怨怪為師?”
“不不不…”裴云婠把小腦袋搖成了撥浪鼓一般。
佛兮點了點裴云婠的頭,“你呀!就算是告知你,你難不成還能螳臂當車?眼不見為凈,心不知不煩。”
“我以為你能離著這耀京城遠遠地,自然不會告訴你,藏在這里的盛世繁榮景象背后的黑暗。”
“只可惜冥冥之中有天意,你兜兜轉轉還是回到了這座城里。”
裴云婠被自家師父老人家的一個“螳臂當車”的形容給打擊到。
若是她單槍匹馬去與蘇楚昇斗,還真是不自量力啊!
佛兮看得裴云婠落寞的小表情,當即拍了拍她的肩頭,“小丫頭,別擔心,你師父和師爹不是來了嘛!以后,我們給你撐腰!”
裴云婠的眼眸里又是亮晶晶一片,“師父這次不走了?”
佛兮點了點頭,“嗯,這一場持續了十幾年的恩怨,也該做個了斷了。”
裴云婠又不解了,“什么恩怨?”
“你二師伯家的恩怨,與慕光遠和蘇楚昇有關,也與鎏光宗有關。”
慕光遠當年以浮光的母親威脅白虎宗師為他鞍前馬后。
后來又以同樣的方式威脅浮光。
并且,慕光遠還與蘇楚昇同流合污,浮光目前就在二人的脅迫之下做著無奈之事。
如此被動的局面,持續了十幾年。
若不是“荼蘼”與“桀驁”的解藥稀世罕見,也不可能出現此般局面。
裴云婠一點就通,她最是擔憂浮光,當即問道:“那找到解藥了嗎?”
“還沒有找齊,但是,并不妨礙算總賬!”佛兮霸氣不已。
裴云婠的一顆心,也安定不已。
有師父在身邊,她莫名地安心。
東方京墨與浮屠、柳綠還有那些親衛們,靜靜地守護在旁,耐心地等著這師徒倆絮絮叨叨地說著話。
等裴云婠意識到眾人還站在院中,她不由得吐吐舌頭,她今日見到師父老人家,震驚之余,又急著解惑,說話說得都有些忘乎所以了,也就沒有在意周遭。
“師父,咱們進屋說話吧!我都口渴了。”裴云婠頗為不好意思地撒著嬌。
佛兮也不點破,配合著將裴云婠帶進屋。
這處宅子就在昌隆街,并且是錦繡樓的隔壁。
這也是柳綠趕車往這個方向來時,裴云婠最開始并未懷疑什么的原因。
宅子夠大,佛兮帶裴云婠進了正房主屋。
東方京墨和浮屠并沒有跟進來,而是進了書房。
因為東方京墨有事吩咐浮屠。
柳綠則守在主屋門口。
打著火把站在院子里的親衛們則是化整為零,各自四散隱匿了。
如此,原先還燈火通明,人氣十足的院子,就只剩幾盞昏黃的油燈,靜謐溫馨。
裴云婠喝了水,小嘴兒又開始開開合合說著話。
“師父,那我今后是不是不能再用小農女這個身份了?”
“是的,明日就會傳出雋云侯夫人葬身火海的消息。”佛兮已經從萬嬤嬤那里知道了蘇楚昇要對裴云婠施加的一整套計劃。
萬嬤嬤是為數不多的深得蘇楚昇重用的老嬤嬤。
“幸好師父您早早就教我‘狡兔三窟’這個成語,我一會兒就寫封信,請師爹派人幫我送去福源縣大貴村。”裴云婠擔心裴大柱和王氏聽聞“噩耗”之后,會跑到耀京城里來一探究竟。
因此,去信穩住他們,很有必要。
佛兮為裴云婠攏了攏散亂的鬢發,“小丫頭,先前委屈你了,你放心,師父以后都會陪著你。”
說著,佛兮不禁紅了眼眶。
裴云婠靠在佛兮的肩頭,還忍不住蹭了蹭佛兮的頸窩,出口的聲音軟軟糯糯,“這些年,有您以及師門的這么多人護我,我已經很知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