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典可繞去廖十七開在鄰街的苗醫館,還離得遠呢,就聽見有人叫,“干娘!干娘!”
抬頭一瞧,卻是黎泓那小猴兒,正爬在屋頂上去撿竹蜻蜓呢。
這一嗓子嘹亮,屋檐下仰頭巴巴望的小安苒也跟著一塊看過來,小臉一亮,高喊著“小姑姑”就沖了過來,“小姑姑我想死你啦!”
緊追一句,“居彥表哥呢?”
穆典可就知道自己終究難逃此問,上學的借口是用不上了——黎泓兄弟和居彥是同窗,這還是居彥親口告訴穆安苒的。
居彥表哥說過的話,小姑娘總是記得很牢。
“小姑姑出門早,居彥表哥還在睡覺呢。”穆典可說道。
這也不算謊話。
雖然她一早急著出門,并未去合生堂看兒子。但早五更的光景,不出意外,好容易得了一天假的居彥定是在蒙頭大睡著。
“哦。”穆安苒悻悻一聲。
恰這時黎泓把竹蜻蜓從房頂扔了下來,“甜妞兒,接著!”
竹蜻蜓落得慢,顫悠悠空中打著旋,引小姑娘舉雙手,左右奔忙個不停,跑著跑著就笑起來了,“咯咯”聲響如銀鈴,仿佛落地能生出一片花來。
——煩惱暫時拋去了腦后。
穆典可看了一圈不見黎景,頗納悶,因問,“你這個小家伙怎么跑這里來了,阿景不和你一起嗎?”
“他要留在堡里陪杜鵑表姐玩兒。”黎泓道,“我都來好多次啦。我爹栽了,唐寧姨上個月送來的毒他都還沒解開呢,天天跑來甜妞兒娘的醫館里偷師。干娘你不知道嗎?”
穆典可還真不知道。
“唐寧新研制的毒…棘手得很哪。”黎安安搖著折扇,另一手兩指輕點著鼻頭,還不忘朝對面酒家的老板娘拋去一個媚眼兒,看神情是不如聲音煩惱的,“我琢磨一個月了,想試試看醫蠱能不能解。你別說,這苗疆醫術有點邪乎,十七問脈斷癥不怎么樣,解毒是真有兩手。”
“說蠱就說蠱,怎么還興埋汰人的?”穆典可笑道。
“愁啊。”黎安安望天嘆了口氣,“再解不出來,我這‘唐門克星’的名頭可就不保了。”
“不保就不保嘛。”黎泓插道,“爹你不是說,千萬別要跟女人爭輸贏,越爭越輸,你自己怎么忘了呢?”
黎安安噎了一下,“唐寧姨…不算女人。”
“哈?”黎泓大惑,“不是女人你讓我叫姨?”
穆典可聽著父子倆爭論,但笑。
起初唐寧制出新毒,是最先讓人送來她這里的,每多炫耀之意。她一時小心性起,拿去讓黎安安解了,再回信奚落一番。如是你來我往兩三回,唐寧就繞開她,直接給黎安安寄毒了。
兩個人隔千里遠斗法,至今五年了,還未分出個勝負。
今日風向正南,掛上帆,輕舟劈波疾去如離弦箭。
未幾便登岸。
黎泓不肯回家,要去合生堂找居彥玩兒。到了才知道,居彥黎景一大群小孩兒全讓黎笑笑帶去清漣園摘蓮蓬了。
不得不說,黎笑笑天生親和力強,有跟人打成一片的本領,回常家堡沒幾天,儼然成了孩子頭了。
清漣園中湖泊狹長,蜿蜒近三里。
半里種菱,半里種荷。
時在六月初,菱角尚未成熟,菱藤纏繞,碧盎盎鋪滿淺灘。
盡頭處接翠葉紅菡萏。一個個小腦瓜層疊荷葉叢中時冒起,時隱下,笑鬧陣陣,掀得一田荷蓋翻騰不息。不時有水花飛出,映著太陽光,散開銀亮一朵,是孩子們在鞠水互潑。
常家堡的孩子水性都好,不等穆典可解開筏子,黎泓麻利地脫了外衫,扒去上衣,一個深猛子扎進湖里。
穆典可忙叮囑,“小心石頭!”
倒是黎安安搖著折扇,臨風擺成個倜儻姿勢,全然不似當爹模樣。
“黎安安不干凈了。”一叢深荷葉后傳來楊果果的大嗓門,“他都還沒有成婚,就有兩個兒子了,連孩子娘都不知道是誰,忒不是東西了。我不要他了——阿奇,你眼睛抽筋了嗎?”
“沒,沒。”常奇一臉尷尬,使勁往楊果果身后瞟,提醒她身后有人。
楊果果剛要轉身,就聽身后“轟”的一聲,回頭見一團巨大水浪從湖中騰起,中有一人,披頭散發,白眼吊舌,直直朝自己撲來。
楊果果一驚,返身往船另一頭撲,一條腿被什么東西從后死死鉗住,嚇得亂蹬亂打,大喊,“阿奇救命!救我!有水鬼呀——”
常奇又哪是個憐香惜玉的,哈哈大笑起來,“楊果果,原來你膽子這么小啊!大白天哪來的鬼——是阿泓。”
楊果果抹了把眼淚,回頭一看,可不是黎泓那小鬼。
這兔崽子正抱著自己的腿,一口一聲“娘”。
黎安安站在一片竹筏子上,穿了一件風騷得不得了的染滿薔薇花的長衫子,搖著折扇,一副看熱鬧的架勢。
“楊果果,這就怪不得我了。孩子都認出你來了,看來咱倆的事是瞞不住了。”
“你放屁!”楊果果臉都氣綠了。
黎笑笑也是目瞪口呆,緩過神來道,“黎安安,過分了啊。”
卻怎好同婦道人家開這種玩笑!
也虧得楊果果嫁的是常奇,知根知底,不會當真。
只不過常奇未免豁達過頭了,拍著大腿,樂不可支,似乎十分快意看到楊果果吃癟的樣子,“哈哈——哈哈——”
隨后就變成了慘叫聲。
“楊果果,成親前你怎么說的,你說你會對我好,我做什么都不管我——”常奇捂著耳朵大叫,“你這個騙子!”
“誰騙你了!”楊果果叉著腰,手上又加了把勁,“那是不管你賭錢,不管你斗蛐蛐兒,我什么時候說不打你了?”
許是這邊動靜太大,生生壓得另一片水域里的熱鬧聲一滯,隨后水聲嘩嘩,大小孩子們劃著船,推著盆;或鳧水,或乘筏…烏泱泱圍過來。一個接一個,扒著藕莖探頭。
倒有個不熱衷看熱鬧的,翹腳躺在一只大木盆里,被逐涌的水波推了出來。兀自閉眼吃蓮蓬。
雪白蓮子飛上空,時高時低,落下都在嘴里,例無虛發。
“喲,這還有個外人呢。”黎安安吆喝了一嗓子。
隨即遭黎笑笑翻了一記猛烈白眼,“黎安安,誰招你惹你了?陰陽怪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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