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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選擇

  “大哥有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戍邊衛國與救生民水火只能選擇一樣,你會如何取舍?”薄驍問道。

  韓犖鈞沒有立刻回答,而是沉思了一會。

  “我選前者。”他說道。

  前者一腔孤勇,身后無人,是明知難為而為之。卻是他心中最深沉的熱愛與向往。

  縱使他要守衛的那個國曾將他投入死地,一遍遍磋磨;縱它早已腐爛不堪,遍地瘡痍,仍是他曾作為一個軍人難以拋卻的情懷。

  無家國,談何庇護蒼生?

  “你決定好了嗎?”他反過來問薄驍。

  薄驍舉酒與韓犖鈞碰了一下,點頭,“石家找過我了,話沒挑明,總之是那個意思。我答應了。”

  他笑,“選擇不同,方向一樣。為兄弟各自奔赴,干一杯。”

  無杯。

  兩人各自抱酒壇,悶了一大口。

  “盟主找我談過。”韓犖鈞說道,“問我對石、溫、樂、王幾大世家的看法。”

  薄驍挑眉。

  石家是這幾大家族中最不顯的,又遠離中土,歷來不大入得中原士子們的眼。不想竟在穆滄平心中排到了第一位。

  “我摸不清他的態度。”韓犖鈞沉吟,“似乎,他并不是新近才留意到石家,手上有不少隱秘的情報。穆門近兩年越發低調,私下行事卻頻,派遣出洛陽的門人只去不歸。我盤點過,最早可追溯到前年冬月,正是容翊變法徹底失敗,被罷相貶職去揚州前后。”

  “大哥認為這兩件事情有關聯?”

  韓犖鈞搖頭,“看不出有什么聯系。但時間過于巧合。變法伊始和敗亡的兩個重要節點,穆門均有呼應。當年,正是由于寧玉驟然遇刺身亡,少了寧派這一大阻礙,新政才得以順利推行。那期間,朝中官員人人自危,畏縮不敢言,有傳是盟主一劍入京,為容相變法開路。未必無其事。”

  薄驍一時間頗感震動。

  容翊和穆滄平聯手…他還真沒敢這方面想過。

  倘若韓犖鈞所言是真,當朝第一相與江湖第一人聯起手來都沒有能夠扭轉朝廷日益腐朽的政治局面,那只能說,劉姓的氣數是真的盡了。

  “我在黔州略有耳聞,聽說變法遭遇阻礙,舊士族與皇族聯合起來,逼宮雍和宮老太皇太后,有廢天子而另立之意。”

  薄驍難得正色,“這等情形之下,容相能夠堅持推行新政長達四年,個中艱辛可見一斑,實令我輩肅然。”

  “去年此時,經揚州過,二十四橋芍藥紅,人言容郎所栽。英雄老暮,叫人嘆惋。”

  韓犖鈞嘆了口氣,“廢立哪得那般容易,今上…終究軟弱了。”

  “不止軟弱罷?”薄驍唇邊掛一縷笑,略諷,“回洛陽這一路,入耳都是穆門衰落,武林改姓了南。朝廷這是看誰都不放心,打算扶持刀閣與穆門分庭抗禮了?”

  “是取而代之。”

  韓犖鈞沉聲說道,“朝廷施壓,南蓬葉多方籠絡,刀閣如今確呈眾望所歸之態。但他們未免樂觀了些。不說穆門余威猶在,當初盟主退下來,是推了南蓬葉與李慕白共同掌管武林中事。劍閣不爭,刀閣處處搶風頭,原就容易招徠不滿。”

  頓了一下,“南蓬葉自身實力也不夠。”

  南蓬葉能成為一閣之閣主,武功不會差,但和在“天下第一劍”位置上呆了三十年的穆滄平一比,就顯得不夠看了。

  就是李慕白,實力也在他之上。

  武林一直是個慕強之地,再多的呼喝叫好聲不頂用,關鍵時候,還是要靠拳頭說話。

  “聽說常少夫人月初和那個挑遍中原劍客的白意一打了一場,如何?”

  “沒看到。”韓犖鈞知薄驍問的不是這一戰結果,道,“但就四五年前她和盟主的那幾場對決來看,不出意外是下一個‘第一劍’。”

  韓犖鈞如此說了,總不會錯。

  穆家這對父女,薄驍最初遇到,就覺得過分惹眼。一晃這么多年過去,人群當中最閃耀的,依然還是他們。

  天之生人,可真是一點都不公道。

  “這次回來打算待多久?”

  “還不知道。”薄驍灌了口酒,“最多十來天半個月。這地兒太鬧騰,不比山里,吃飯穿衣想妹子,一天天多自在。”

  韓犖鈞笑了笑,沒當真。薄驍也就是嘴上腔調高,但凡行動上拿出夸口的一成勁頭,也不至于到如今還是個孤家寡人。

  既然說到黔州,不免說起當地的習俗來,“…飲食是真的辣,剛到那里時,沒少挨餓。興是辣子吃得多,當地人性子也火烈。男女傳情更是直白,隔山就拉起歌來。無事時候,找個有水有野果子的山頭躺一整天,聽男男女女扯著嗓子喊山,得勁——我唱幾句來你聽聽。”

  薄驍張嘴就來了一段,拍著酒壇打拍子。

  “月亮彎彎兩頭尖,兩個星宿掛兩邊。金鉤掛在銀鉤上,郎心掛在妹心邊。”

  唱完粗獷男聲,又捏著嗓子唱女腔,“月亮出來亮堂堂,犀牛望月妹望郎——不成又破音了!”

  兩人都大笑起來。

  “也老大不小了。”韓犖鈞身為老大,難免要嘮叨些,“就沒想過找個好姑娘,好好成個家?”

  “想啊。”薄驍笑,一幅漫不經心的痞樣,“可我這人吧,這輩子就這德行了。哪個好姑娘愿意去過那風塵勞碌的苦日子,又受窮又受氣。”

  韓犖鈞有心勸薄驍兩句,卻發現他說的屬實,遂罷了。

  心中有太多事的時候,就容易醉,也醉得深。

  薄驍翹腿仰坐在臺階下,應和韓犖鈞醉中有一句沒一句的搭話,有一陣子沒了聲響,看去,發現人就在躺在殘留著溽熱的石板上睡著了。

  天邊一鉤兩頭彎彎的月。

  他拿手指敲著膝蓋,輕輕哼唱那首山歌,也不在乎在沒在調上。就這么唱著,看著月亮,不知道什么時候也睡著了。

  穆典可一夜睡得不怎么安穩,魘在夢里出不來。可即便在夢里,也能感覺到胸口悶悶的,一陣接一陣喘不上氣。

  睜眼時天光明亮,時辰不早了。

  自是疲憊。

  常千佛一早出門去了,留了字叫她今日歇著,一些急的事情他一并辦了。

  又另留了張花草箋,上書十個字:“當時不雜,未來不迎。我在。”1

  原來他都知道。

  1曾國藩:物來順應,未來不迎。當時不雜,既過不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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