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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快馬仗劍恣意行

  穆子衿走后,穆典可一個人在院中秋千架上坐了很久。

  ——原來二哥和三哥都以為白意一是穆滄平的人。

  這也難怪!大家這么多年來都讓穆滄平害得太苦,以至于一有個風吹草動,就會下意識心生提防,生怕他又在謀算什么。

  而有些事情,兩位兄長確實不知情。

  穆典可抬手揉了揉眉——昨晚其實睡得很好,但因當下心煩意亂故,身體也跟著升起來一股倦怠無力的感覺,抬眼見一個小孩子匆匆跑進來,是六月,

  興許瞧著他是個孩子,又和居彥一道露過面的,園中無人阻攔他。

  穆典可仰著臉,看那個熟悉眉眼,熟悉身形的小少年跑過來。想來他一路都跑得急,四月初尚無暑意的天氣,竟把自己熱出來滿頭汗。

  “少…少夫人。”六月氣喘吁吁地在秋千前站定,臉頰上氳開兩團潮紅,“我聽師父…師父說,您今天要去和一個很厲害…好厲害的人比武?”

  “是啊。”穆典可彎眼笑,寬孩子的心,“我也很厲害的。”

  “我聽居彥說過。”六月笑了,露出一口明晃晃雪耀耀的牙齒,哪哪都照著他父親的模樣在長。

  “夫人,這是我的護身符。”他攤開一路緊攥的手掌,真摯地說道,“我想把它送給您。我娘說,這是我爹的玉佩,保佑過我爹逢兇化吉好多回,它還保佑過我,真的,可靈了。”

  穆典可望著小男孩掌心天狗形狀的龍涎玉佩,神思惘了一下,竟忘了接話。

  “少夫人?”

  “為什么…要送給我?”穆典可問道。

  “我不想夫人受傷。”六月說道,“少夫人和公子爺都是大善人,對六月很好。少夫人是居彥的娘親,我也不想居彥傷心。。”

  穆典可垂眼,輕笑了一聲,莫名覺得鼻翼發酸。

  “父母留贈之物,不可輕易送人,知道嗎?”她從小男孩手中拿起玉佩,手往前遞了遞,意外見到男孩漆黑雙瞳中的水光,竟是將泣模樣。

  她的心口軟了一下,于是提線掛到了自己脖子上,“那六月的玉佩借夫人一天,比武完了我再還給你,好嗎?”

  “嗯嗯。”六月開心地連點頭。

  “夫人,我要走了。”他像剛忘記了什么事情一樣,猛一拍腦袋,往后跳了一步,因心情好語氣也歡快起來,“晚了就要挨夫子打手掌心啦。”

  “去吧。”穆典可笑點頭。

  這個時辰,應是大課間偷跑過來的,回去多半趕不及了。

  孩子跳躍著后退,喊道,“夫人好運,夫人晚點見噢。”轉身飛跑出去。

  六歲還不到的孩子,臉蛋和聲音稚氣尚濃,身量卻已長得像十幾歲的大孩子了,邁開腿,很快就跑得沒影了。

  穆典可回屋擦了把臉,心一定,神思就清明。她想換一身衣裳。

  滿衣櫥只有一件黑衣,還不全然黑。

  ——袖領衣擺處各鑲了一圈紅邊,四指寬,正好沖淡主色的沉悶與肅殺。紅得熱烈,黑得沉郁,兩重深濃顏色相撞,竟撞出意想不到的美感,極艷。更襯她膚白唇紅,顯出一股子凜然難犯的冷艷。

  揚州那位包攬了她四季衣櫥的二姑姑是真愛紅色。也會用色!

  說好要親自送穆典可去絳湖,常千佛提早從填拙堂回了。

  穆典可從頭發絲到后腳跟都被他用眼睛丈量過不知道多少遍了,增減一分都能敏銳地覺察,弗說胸口衣料上多了一線凸起的硬痕,傍衣領還貼了一根深淺不同的紅絲線,他從穆典可領口揪出了那塊棱角磨圓的黃潤玉佩,“好啊,你果然對他念念不忘,還特意去要了他的玉佩來貼身戴著。”

  這簡直是赤果果的誣蔑。

  “不是我要的!沒貼身!”穆典可紅臉急辯道,“是六月,六月非要給我護身用的,而且我夾在兩層衣服之間…”

  她的聲音弱了下去,自感理屈,“你不喜歡,我不戴就是了。”

  “算了。”常千佛按住她的手,“答應了人家小孩子,不要失信。”

  穆典可撇撇嘴,乜眼看常千佛臉色,不像口是心非,踟躕了下,還是把玉佩摘了下來,塞進荷包里。

  這樣也算隨身佩戴,不算是辜負了小孩子的心意。

  常千佛面色轉晴,笑逐顏開地摟住穆典可,“一會比武,你得留存些體力,咱們乘車過去。我為娘子馭馬如何?”

  實在不能怪他小氣。

  那玉佩據說是金雁塵的貼身之物,深年累月緊挨肌膚,不知道沾染了多少他的氣息,怎么能掛在他媳婦兒胸口上呢。

  何況玉佩還是一對兒的。雖說穆典可那只是丟了。

  “不好,我要騎馬。”穆典可說道。

  常家堡內地形起伏多山,自從嫁進來以后,穆典可就很少騎馬了。便是外出,因為帶著孩子,也總是坐車。漸漸地,竟斂成她一副溫吞性子,動靜斯文,言語聲也柔和。

  常居彥的同窗們還不止一次悄悄和他說,說你娘好溫柔啊。居彥沒發表自己的看法,倒把常奇笑得滿地打滾。

  其實啊,她哪是個溫柔的人呢。

  她又驕傲,又恣肆,脾氣大得不得了,是因為遇到了那個人,才心甘情愿同他家去,做個賢良的妻子、孫媳和母親。

  既然總也擺脫不了前身的糾纏,何妨快馬仗劍,重回這江湖攪鬧一番。

  絳湖畔看客云集,多是洛陽城周邊的習武之士;也有相當一部分人聽說了白意一要挑戰穆滄平,特意不遠千里從外地趕來的,看不到穆滄平出劍,臨走見識一下名劍第二的風采,也算稍稍償了遺憾。

  白意一提早了一個時辰到的。

  中原人詐多,不可不防。

  他交叉雙臂,抱劍身前,高昂著頭顱,垂發過項,冷冷瞥看臺下攢動的人頭,一副睥睨之態。

  穆子焱看著就不順眼,“猴子樣!給他狂的!”

  廖十七心想小叔子鼻孔朝天的樣子可比臺上的猴子橫太多了,不過她現在也算是稍微懂得一點人情世故了,話在嘴邊溜了一圈又咽回去了,轉為憂心地說道,“這人一看就好厲害的樣子,小四不會打不過他吧?”

  聽說這個龜茲劍客人品可是惡劣,別的劍客四處尋人比武只為揚名,他不一樣,一“不小心”就斷了對手的手筋腳筋,壞透了。

  穆子焱的臉色沉了下去。

  他說白意一猴子樣不是沒道理的。此人生得猿臂猱腰,目蘊精光,一望就知比常人要矯健靈活得多。

  李慕白敗后曾言,此人習武根骨百萬中挑一,悟性好是其一,難得是那副筋骨,天生為用劍而生。

  李慕白夸沒夸大不知道,但絕非虛妄之言,連廖十七這個心眼比篩子大的傻大姐都能看出白意一不簡單!

  人群一陣躁動,如水滴油鍋,成片地炸開來。

  穆子衿循人聲傳來的方向望去,只見兩騎如電奔,自天邊飆行而至。

  紅色在前,銀白色在后。

  那一身黑紅色長裙,粲若漆夜煙花的自然就是穆典可了。她倒還笑得出來,憑借驚人觀察力人群中一眼就鎖定了兩位兄長的位置,手握住牽馬繩中央,掄了甩了半圓,往身后拋去。

  常千佛接住韁繩,急勒住奔馬。

  穆典可借力翩翩騰身,凌空踏行。人群紛紛仰頭,只看見黑紅裙褶褶,如蓮展瓣,嗖一下飄了過去。

  穆子焱右小腿受了傷,左腿支得穩穩當當,抻一臂托住了穆典可。遠看去,好似鐵枝銅干一棵大樹上棲了只黑身紅羽鳥兒。

  “給我好模好樣地回來!”他怒沉著嗓音說道,一抬臂,將人拋向高臺。

  風中只余輕快一聲,“好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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