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意一這個名字,穆典可并不陌生。
據說此人來自龜茲,一年多以前出現在中原,四處挑戰學劍門派,至今無一敗績。開春二月,又戰勝劍閣主李慕白,驕氣大增,叫囂“中原無劍”,并揚言要把穆滄平從名劍第一的寶座上拉下來。
眾人也都在等著穆滄平的反應。
如何戰書竟下到了她這里?
“穆滄平拒絕應戰。”毓敏說道,“他沒有親自見白意一,只讓一駝背老仆出面轉述了他的話,說‘小邦拙技不足看。縱觀天下持劍之人,唯小女典可,值當吾拔劍一顧’。”
常千佛不禁變了臉色。
穆滄平這話相當誅心:不僅激得白意一好勝心起,轉向穆典可發起挑戰;更是替穆典可得罪了天下習劍人。
遠的姑且不論,單說穆子建,他作為穆門的繼承人,被自己的父親當眾如此羞辱,心中滋味可想而知。
“或恐再次遭到拒絕,那白意一四處散布與少夫人明日午時南星臺決斗的消息。業已全程傳開。”毓敏道,“習武之人奔走告喜,皆盼少夫人明日一戰制敵,替中原劍道正名。背后應有推手。”
“無恥之尤!”常千佛拍桌怒斥道。
對穆滄平的憤怒更甚于白意一。
聽聞那白意一是個大字不識一個的莽撞漢,不見得能想出這種刁鉆的點子。洛陽是穆門勢力盤踞之地,消息能迅速傳揚開而不被遏制,誰為推手,一目了然。
幾個孩子沒見過父親發這么大脾氣,都嚇得大氣不敢出。
穆典可拍了拍挨靠她坐的若沖的后背,示意無事,轉問毓敏,“白意一走了嗎?”
“尚未。”毓敏答道。
“那就勞煩敏叔走一趟了,告訴白意一,明日之戰我應下了。”穆典可面色沉靜,對穆滄平的算計反應比常千佛要小得多,“只是南星臺位于鬧市,人口稠密,打起來會傷無辜,就改在…絳湖吧。”
“領命。”毓敏緩緩拱手,確認了常紀海無異議之后應下。
毓敏走后,一家人照常吃飯。
兩個小的才剛滿三歲,懵懵懂懂,不曉得其中枝蔓,居彥卻是個敏的,問,“外公是故意的嗎?他說娘比那個叫白意一的劍客厲害,白意一就來找您決斗了嗎?”
“對。”穆典可并不瞞他,“雖然娘還不知道他為什么要這么做,但這是大人們的事,娘能處理好,爹和太爺爺也會幫助娘一起。你把弟弟們帶好,像平常一樣,去學堂念書就好了。”
“我能去看嗎?”
穆典可笑著搖頭,“你還小。”
“那娘,您打得過那個白意一嗎?”居彥小臉上寫著擔憂。
“居彥對娘有信心嗎?”
“有!”常居彥連忙點頭。
穆典可笑了,“居彥信娘,娘就也有信心。”
“其實你不必非要應戰。”回梧院路上,常千佛握著穆典可的手,嘆氣說道,“常家堡不理江湖紛爭,并不是今日才有,沒人能說你什么。常家堡也不怕外人說道。”
“你不怕我怕呀。”穆典可朝常千佛吐舌頭笑。
穆滄平是“天下第一劍”,高處不勝寒四十年,拒戰,是高傲,是不屑小邦拙技,沒人敢說他什么。
但是她就不一樣了。
本就名聲不太好。穆滄平一縮,她又成了唯一一個有希望戰勝白意一的本國劍客,肩負著驅逐異邦宵小,為中原武林挽尊的重要使命。如若“出爾反爾”,江湖萬萬眾,一人一口唾沫星子也能把門前的綠水湖填平了。
“左不過就是出門打一架的事情。”她挽住丈夫的胳膊,笑道,“我最近悟劍有所得,正想找個人試煉身手呢。穆滄平不陪我打了,這現成送來磨刀石不正好嗎?”
她忽然語頓了一下,眉蹙起。
“怎么了?”常千佛敏銳地覺察到妻子的異常,放輕聲問。
“穆滄平似乎…”穆典可語意里充滿了不確信,甩了甩頭,急于把思緒厘清,“會不會,他失了武功,或者身受重傷,不能出手了?”
兩年半前,她與穆滄平的那場比武,她自認為表現尚可,穆滄平卻很不滿意,要她苦練三五年后再去找他比武。
會不會那時候,穆滄平就已經預感自己在接下來的三五年內不能出手,怕暴露了,才故作失望?
今日之舉,也同樣道理。
“不大可能罷?”常千佛第一反應是不信,“誰能傷得了他?他又如何預知?”
穆典可也覺得說不通——當時交手,穆滄平的體力和心腦應變皆處于全盛,并無衰落跡象。
可如果不是這樣,又如何解釋穆滄平會在人人翹首盼望他出手之際,選擇避戰,而非要把自己推出去呢?
穆宅的大門讓人砸了。
護衛們步步后退,并不敢真正與眼前的人動手。
六親不認的主家之子,湊上去被打殘了是自己倒霉;把他打殘了,腦袋在脖子上也就掛不住了。
穆子建攔在了道路盡頭,“子焱,不要鬧了。”
穆子焱冷哼一聲,是他發現無論怎樣回答穆子建這句話,都顯得他好像在無理取鬧一樣。
“穆子建,你不做人,不要攔著我替我妹子討公道。”穆子焱仰著下巴,眸中神色因為過于復雜,看上去有些陰戾,“我就想當面問那老東西一句,是否他當年給了一滴精血,這個誰也沒問過她意愿就把她生下來的女兒,就要一輩子被他迫害,被他算計,算計到死?”
“你說嚴重了。”穆子建盡量聲調放平,“只是決斗而已,小四兒已經應下了。”
“放屁!”穆子焱暴怒,一刀砍了過去,“而已!而已你們父子怎么不上?躲在女人裙子后面算個什么東西!”
穆子建舉劍相格,臉漲得通紅,“子焱,聽大哥一句勸,你一再觸怒父親沒有好結果。趁他現在還能容忍,你趕緊收手。”
穆子焱后悔自己話多了。
他跟穆子建不是一路人,根本別指望與他說道理說得通!
“滾開!”
“子焱,你再繼續這么胡攪蠻纏下去,我不客氣了。”
“好啊。”穆子焱跨步沉腰,蕩荒刀背上青凜的冷光在面上游移,摻和火把的紅光,顯得本就剛硬的輪廓粗放又獰厲,他扯開嘴角冷笑了一聲,“讓我看看你怎么不客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