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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福氣

  對讓六月學刀這件事,寧葦霜既忐忑又隱有期待。

  靳小金曾觀六月稟賦,說他骨骼清奇,資質奇佳,是一等一的練武苗子。只不過靳小金自身所習劍法承自云夢山素女門一派,劍式偏陰柔,不宜男子習練,便只能六月一些下叉,站樁之類的基本功。

  靳小金認為,六月應該學刀,最好還是長刀。大刀開合,俯仰天地,方不辜負老天爺給的這副身板和好質素。

  寧葦霜對靳小金所描繪的那樣的畫面并不陌生。

  她曾不止一次,在天光熹微的清晨,或月色如霜的寒夜,看那個身姿健長,一襲黑衣的男子手握大刀在滿山的亂石間騰轉,鳳翥龍翔,賁然雄健…比靳小金能夠想象到的更美,更加震撼,引人神往。

  然而她害怕。

  “是…少夫人的意思么?”寧葦霜斟酌詞句,小心地問。

  “是我的提議。”常千佛笑道,“當然,典可也是如此希望的。”

  他耐心解釋道,“并非全為繼承金家的刀法。我征詢過敏爺的意見,敏爺也認為,以六月的體格,秉性和資質來講,更適宜學刀,且與良爺的刀法理念更為契合。夫人若是愿意,良爺那頭,我和典可去說。”

  寧葦霜一時愕愕。

  她縱然動過讓六月學刀的念頭,也從不敢想,有朝一日能在常家堡的“雙刀”之中擇一人師從之。

  靳小金說,等到六月再大一些,會設法鐵護衛中找一精于刀法之人給六月做老師。如此,她已覺是奢望。

  “愿意,自然是愿意的!”寧葦霜連聲應,激動得有些語無倫次。

  她固然希望六月平平安安過一生,更希望他能夠成人成才,將來可掌握自己的命運。

  機緣難求,還有什么可猶豫的?

  “多謝公子爺!多謝少夫人!”說著,眼中就起了淚,語聲哽咽,“公子爺對我們母子的大恩大德,實在…無以為報!”

  “夫人這話生分了。說起來,六月還要喚我一聲表姑父,原是應做的。”

  常千佛站在樹下,抬手撥頭頂累垂的紅豆果,仿佛對寧葦霜的失態毫無覺察。

  ——孤兒寡母相依為命,個中辛酸不足與外人道。總要與人留些體面。

  因笑,“今年雨水充沛,糧食長得格外好。我瞧這紅豆果也比往年掛果密實些。”

  “是啊。”寧葦霜背身擦了擦眼淚,強令自己鎮定下來,儀態如常地笑應道,“小公子愛吃紅豆餡的包子。公子爺若不嫌棄,待今年收了新果,我送一些到梧院去。”

  “夫人有心。”常千佛笑道,“那我就卻之不恭了。”

  又說了一些拜師的事宜,辭別出來。

  下到山腰,見掩道竹枝后冒出兩個小腦袋,一拱一拱,卻是常居彥和六月兩個嬉耍盡興回來了。

  “爹?”常居彥疑心自己眼花了,又把脖子往后仰了仰,這才看清。

  父子倆相十余級陡峭臺階,愈顯他小小一只,滿臉驚奇道,“小金姑說您上山抓我來了,是真的呀?”

  常千佛自個兒念書時就是逃學一把好手,對兒子也是格外寬容。穆典可說他不養不教,還真不算冤枉他。

  看著小家伙一臉難以置信的樣子,常千佛也是好笑,又不能表現得過于放任,遂問,“夫子留的功課都做完了嗎?”

  “做完了做完了。”常居彥忙應,“一下學我就去找曹元要了課業題。夫子今天教的學問,我也學會了。”

  常千佛就沒什么問的了。

  他的第一個孩子,雖然陪伴不算多,心里頭還是愛的,傾身抬了抬手臂,笑道,“瞧你這一頭汗,來,爹背你”。

  居彥歡呼一聲,也不嫌山路陡了,蹭蹭連上了十余級,沖過來抱住常千佛的胳膊。

  常千佛抬臂一顛,小家伙便輕車熟路地躥到了父親肩膀上坐穩。

  又從書袋里掏出一只秋梨,使勁用袖子擦了擦,討好地遞來常千佛面前,“爹,您吃梨,可甜了。”

  兒子一番殷勤,自不好辜負。

  常千佛接過咬了一口,汁多味甜,果然爽口,笑道,“你巴結我沒有用。岑夫子告狀到你娘那里去了,說你這個月都沒好好上學,十堂課逃了八堂,還有兩回在課堂上睡覺,口水把書都打濕了。”

  常居彥皺起臉,“流口水怎么能到處說?”

  以自家親娘的個性,少不得又要拿這事奚落他一番。沒準雙胞胎也知道了…他不要面子的啊。

  “男子漢敢作敢當嘛。”常千佛不用問也知道小家伙在懊惱什么,調笑道,“你都把夫子氣成那樣了,他還顧你的面子呀?”

  六月這時候也爬了上來,氣喘吁吁,還沒忘了同常千佛見禮,道:“公子爺好!”

  “小六月好。”常千佛把吃了一半的梨遞給居彥,矮了矮身子,極是隨意地伸手,“來,你和居彥一人一邊。”

六月尚在發愣,卻是居彥反應快,一掃先前懊喪,小臉興奮地揮手嚷嚷道,“快上來,上來!六月,你本章未完,繼續下章閱讀  快點啊。”

  再懂事的孩子也是孩子,自己沒有父親,看別人父子和諧,哪有不羨慕的。

  六月心中蠢動,經居彥一鼓動,哪里還管得了那么多——合不合規矩,母親會不會責罰,也學居彥的樣子,順常千佛的手臂爬了上來。

  兩人一左一右地坐在常千佛肩頭,相視大笑起來。

  “我爹厲害吧?”居彥咬了一口梨,笑得眼彎彎,頗有些炫耀的意思。

  “嗯嗯。”六月也笑,把頭連點。

  “你要坐穩了。”居彥得意道,“我爹輕功可厲害了,跑起來什么都看不清,就聽見耳朵旁邊風嗚嗚的——你千萬不要嚇哭了!”

  為了讓常居彥吹出去的牛皮不落空,常千佛不得不施展輕功上山。

  片刻就到。

  寧葦霜剛擺好尺子畫了第一筆,就聽門外居彥和六月的笑聲,跟著門栓一響,常千佛肩上頂倆娃走了進來。

  她著實有些惶恐,忙扔下畫粉迎上去,“公子爺,這如何使得?”

  有心責備兩句,看看笑得一臉滿足的兒子,話到嘴邊卻不忍出口。

  “多走了幾步路而已,夫人見外了。”常千佛矮身放六月下地,笑道,“六月這孩子我很喜歡。”

  又摸摸六月的頭,“以后不上學,就來合生堂找居彥玩兒,成缺和若沖也喜歡六月哥哥呢。”

  六月興奮地把頭連點。

  寧葦霜笑,便是默認了。

  她曉常千佛這話是同她說——因六月樣貌太像他父親,她向來少許他出瑯玕山,恐叫人有心的人認出,牽累了常家堡——常千佛這是勸她將心放寬,莫過分謹慎拘了孩子。

  “四小姐真是好福氣。”寧葦霜牽著六月送常千佛父子倆出門,臨別,由衷地感慨道。

  這話,常千佛第一遍進門的時候她就想說了。

  常千佛愿意收留他們母子,又對六月處處關照,說到底,是看著穆典可的面子上。世間男子,有如此氣量的,委實不多。

  常千佛笑了,“是我有福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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