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就動手吧。
這話,穆典可不是同王書圣說的。而是同瞿涯,耀辛,還有陌上花三人說的。
瞿涯原本跪在穆典可身前,當“動手”兩字從穆典可唇邊溢出,他卻忽然出現在了翟青面前。
身形飆動,颶風從虎,一記“通天拳”又狠又重地朝翟青心口砸了過去。
翟青身為明宮第四座上君,雖比起霍岸、王書圣等人略有遜色,但實力絕對不弱。反應也是奇快,抬起雙手一并,電光火石間,兩人手腕翻轉、勾拿挑擂,過了十招有余。
翟青兩掌貼在胸前,托住了瞿涯的拳頭。
接是接住了,付出代價卻是慘重。
翟青兩手自腕關節以上,順次響起咔擦脆裂聲,兩臂尺撓骨,竟是一瞬間碎斷。
翟青疼痛不支,身子傾倒往前沖去,正好將頭頂送到高了他半尺的瞿涯眼前。
瞿涯左手已抬起舉高,勢足力滿,一拳轟然砸落。
翟青顱骨凹裂,腦漿迸出,瞬間氣絕。
非是翟青戰力不濟,而是瞿涯發動得太快。在王書圣一方以為勝券在握,以為可戰的只剩下穆典可一人時,這種出其不意的進攻無疑是致命的。
同樣猝不及防的,還有王書圣。
他的胸口插著一把劍。劍從后背刺入,斜直向上,從左胸肋骨傳出。
劍尖凝著一顆血珠,是心尖最紅、最熱的那一滴血,在五月雨后的薄涼夜風中,無聲冷卻了。
耀辛手握劍柄,面無表情地站在他身后。
殺手的劍,又快又準,一旦得手,就再沒有生機了。
“為什么?”王書圣問道。
“你許的條件確實很優厚。”耀辛嗓子粗粗的,仍是目中無人的橫模樣:“可你是個什么東西?老子憑什么要聽你的?”
誠然,王書圣確實能力出眾。可是還沒強大到可令耀辛聽令俯首的地步,耀辛反而看不慣他那幅總是陰臉含胸,穿個長衫子裝讀書人的模樣。
最可氣的是,他只不過是脾氣直爽了點,王書圣竟拿他當個傻子么?
耀乙叛變,為脫身找人抵罪,的確往他身上栽了不少贓。可穆典可也不是這么拎不清的人,僅憑他說了幾句不諧的話,就把他劃成叛徒一黨,除之后快,這種沒腦的話,真不知他是怎么想出來的。
還不如穆典可一個女人心胸開闊!
另一邊,陌上花袖中放出紫練,纏上藍田玉的脖子。
藍田玉畢竟是蜚聲大漠的名殺手,一時失勢,倒也不慌,順著陌上花收練之勢錯步連退。
繃緊的長練一松,藍田玉便從紫練的纏縛中脫出手來,拔劍疾斬。奈何陌上花發力狠猛,似要與他同歸于盡一般,紫練根根勁纏凌厲,一練斷,一練又至,斬之不盡。
藍田玉被陌上花向后拖行數丈后,舌頭吐出,眼角淌出淚來。
昨日他與王書圣剛剛密謀完,陌上花便來找他,說金雁塵將死,明宮在穆滄平和朝廷的兩面夾擊下,必然不存久,問他愿不愿意和自己一起出逃,另尋天地。
當時他真的是欣喜若狂,又不甘心放手眼前唾手可得的地位和財富,便將計劃和盤托出,說服她一道助王書圣成事。
大約深陷愛戀中的男人,總是輕信的吧。
陌上花的臉后來雖然毀了,但是那樣絕艷的容光,原是看一眼就能夠記住一輩子的。
他強占了她,可他心里,是真的喜歡她。不在乎她容貌盡毀,也不在乎她被佐佐木破了身子。
可是他忘了,一個性情剛烈到能毫不猶豫揮刀刮花自己臉的女子,怎么會屈從,會被一個強(和諧)暴過她的男人打動。
她只會恨他,恨不得他去死啊。
藍田玉已經死了,陌上花還是不肯放過他。
她已經累到快脫力,紗衣汗透,貼裹著曼妙起伏的身軀。兩人躺在一處,像一對親密的愛人,可是刀子下得那么狠。
一刀一刀,帶起的血水染得她面紗上俱是。
她筋疲力竭地翻到在地上,望著頭頂深黑不透的夜空,哭了。
——為她終于替自己報了這血海深仇。
瞿涯在人群里矯健騰挪,如剛沖出山林的猛虎,落拳處沒有活物。
由始至終,穆典可只是靜靜地看著,都沒有親自出手。
王書圣才知道自己有多可笑。
穆典可在懷仁堂令人失望的表現,讓他幾乎忘了,這個整日只思情()愛纏綿小女人,曾經也殺伐決斷,帶領一支鐵勇悍騎橫掃過整片沙漠。
徐攸南就更不可能發瘋了。看他今日的好盤算便知。
他們才是真正的心思叵測!真正的陰險狡詐!做了一個局,看他在籠中唱戲。
王書圣狂聲大聲地笑起來,胸口掣動,血流得更急了。
耀辛拔出劍。
他對自己的劍有足夠信心,只需一劍,王書圣必死無疑。
王書圣一直笑,胸口的血就一直流。血未干,氣將絕時,他看到一個身形瘦高,臉型略為寬扁的女子從屋里走出來,手里握一根細柳條,在一只大海碗里蘸了水,灑向空中。
他盯住那女子濃麗的眉目,使勁看,使勁看,終于跟很久以前在川北深山里看到的那張略帶稚氣的少女面孔重疊起來——唐寧!唐門天才唐寧!
穆典可沒有立刻殺了他,就是要他親眼看著自己的得意之作被打敗。在他臨死之前,徹底將他的自信和驕傲摧毀。
她真的好狠!好狠!
霍岸提著紅纓槍上前,一槍,自頭頂入,自喉嚨出,將王書圣整個人挑了起來,甩出去。
耀辛一劍擲出,直接將人釘在了廊柱上。
徐攸南依舊直挺挺地跪在穆典可面前,雙袖一甩,凜然高喝:“天嘉忠義,誅不義!竭誠效力,永無二心。如有悖舉,當同此賊。圣姑娘千秋萬代!”
他率先磕頭拜倒。
眾皆俯首,山呼雷動:“圣姑娘千秋萬代!”“夫人!夫人!圣姑娘!”
哪有什么千秋萬代?不過一生,十幾載短短光陰。所幸,曾經擁抱過溫暖。
穆典可端著符印,直背肅立,維持著高高在上的威儀。目光漠然掃開去,隨即就是一凝。
石拱門前,叢綠的芭蕉樹后面,常千佛正默然無聲地凝視著她。
銀袍佇立,一如初見。回到初見!
他不再是她的千佛。她再也成為不了他的妻。
自此參商闊,與君相決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