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言知道少夫人親自去書房給公子爺送茶點去了。
但沒想到,公子爺居然是黑著臉出來的。一會少夫人也走出來了,氣鼓鼓的,看著比公子爺還要生氣。
她也不知道發生了什么事,也不敢問。
常千佛去填拙堂忙他的公務去了,穆典可百無聊賴,就從蓀儀手里接過剪刀,悶悶蹲在墻角剪一株盆景。
她又不會剪,何況剪得心不在焉,蓀儀眼睜睜地看著一棵吉祥挺拔,姿態萬千的極品羅漢松讓穆典可一剪刀一剪刀給咔嚓禿了,想出言提醒還被芷言攔下了。
穆典可心里別提多委屈了。
她知道昨天是自己行事魯莽,害常千佛好一場擔心,故而把身段放得極低,話揀他愛聽的說,事兒揀他高興的做,一門心思哄常千佛開心來著。
哪想哄著哄著就不對味了。
那個心口不一的男人,前一刻還說她身上有傷,不讓不好好站,不讓拿重的東西,不讓這樣不讓那樣,轉頭自己就全忘了。
當然,他也的確是疼她的,咬牙切齒的也沒下去手。賴賴纏纏許久,又說明天。她也不敢不答應。
結果又不知道怎么了,他又不高興了,又翻出來剛剛的話,說她不該去跟穆滄平比武,不該收容翊的禮,收金雁塵的嫁妝。
——那都是她收的嗎?
她也氣昏了,實在不想哄了。
從前覺他成熟穩重如兄如父,偶爾行為幼稚些,總還是講道理的,嫁了才知道跟個無理取鬧的傻子似的。
越想越生氣,一個收不住,穆典可又剪禿了第二棵羅漢松。
萬幸這時候她也發現自己剪得丑了,這才在蓀儀感激的目光里,放下剪刀,給廳里其它花木留了條活路。
然后她又一琢磨,覺得自己也有錯。
而且昨天他都那么生氣了,還親自去接她回來;她一晚上做夢都在比武,把他當成樹和冰塊又踢又打,他也沒說什么,反而一晚上好幾遍給她重新上藥。
這么一想,還是她錯得多一些。
常千佛到填拙堂不久,就收到了穆典可讓人送來的盒子。
這盒子是穆典可婚禮當天從娘家帶過來的,就擺在臥室的隔斷里,他也見過,只是不知道里面裝了什么。問過穆典可她也不說。
只是今天,穆典可讓人隨漆盒一道送來一把鑰匙。
大盒套小盒:里有一只檀木匣,裝著一套八個龍涎玉娃娃;還有一只生了銹的鐵匣子,內置兩物:一個白底藍花的細瓷瓶,一張不知道折疊了多少次的舊藥方。
俱是他曾贈予穆典可的舊物。
彼時單相思,傷她決絕,決意忘情。及至后來南北輾轉,死生浮沉,他以為這些東西她早就丟掉了。竟沒有。
匣子上有若有若無的泥腥味。
他一樣一樣地摩挲過來,回味當時苦澀的心情:龍涎玉娃娃是她那時畏寒,送她暖手暖身的,依然溫潤光潔;瓷瓶里原本裝著三顆冰續丸,給她修復壓針之后受損的筋絡,還剩下最后一;方子隨藥丸一起送過去,是他親手寫的,只是下方多了一行小字。
是舊墨:“經年涉冰,尤畏春暖,不意生相思。”
是相思呵…
芷言才把大廳里兩株禿得不成樣的羅漢松換下,見常千佛一臉春風踏進來,簡直疑心自己眼花了。
安緹如和趙平一人懷里抱著一大把——準確說是一捆梅花跟著進門,別說臉了,腳以上全都給遮沒了。
芷言心中哀嘆一聲:怕是半個梅園都給摘禿了吧。
常千佛一行催促著芷言跟蓀儀兩個去接花插瓶,人就興高采烈地湊去了穆典可身邊。
“外面冷,咱就將就著在家里看一看。”斯人出門時臉有多臭,這會子聲音就有多溫柔,“等你養好了,我再陪你去清漣園看梅花,要是還嫌不夠,就去找最大的梅林…”
穆典可眼里的笑已然藏不住了,只是不好這么快就坡下了,呶嘴道:“那你不怪我亂收禮了?”
常千佛頭搖得像撥浪鼓,“禮是我收的,我的錯,是我心胸狹窄,亂吃飛醋,讓夫人受委屈了。”
“那比武呢?”
“比武雖不對,但夫人做事有夫人的考慮。此舉不失為一個一勞永逸的好法子,夫人明智。”
一屋子人都快沒眼看了。
穆典可頗是赧然地低頭,丹唇逐笑開,嗔道,“快別說了,油腔滑調的,也不怕人笑話。”
“誰會笑話。”常千佛不以為然。
芷言和蓀儀這會的確沒笑話常千佛的心思,她們都快哭了:寒冬飄雪,折一枝梅插瓶中,賞的就是個孤芳獨艷的意趣。
只有梅林子的梅花才是成片長的呢。
可眼下,她們上哪找這么多瓶去?
花太多,最后常千佛和穆典可也上來幫手了。昔日住清平居,云嘯義特意為她移過去兩株梅樹,開出的花就很美。常家堡清漣園的梅花品相還要更好一些,含苞展蕊一朵朵,冷香似無。
穆典可挑了形意上佳的一枝,橫在唇上去嗅,不經意間回頭,見常千佛眼含笑意地望著自己,也回以一笑,冷白頰上映著艷紅梅,一時成畫。
那廂常千佛已然癡了。
“雪月最相宜,梅雪都清絕。”他喃喃地說了一句。
顧念穆典可決斗之后身體疲乏,需好生休養,常懷瑾三姐妹只讓人送來些益氣養血的補品,并沒立刻上門。
到了第三日,估摸著穆典可也養得差不多了,這才結伴來看望侄媳婦。
也不說江湖事,只閑話家常,教穆典可一些吃穿保養上的事,給她講講堡里的人情關系,家宅打理的門道——畢竟穆典可是要當家的。
三位姑姑走后,常奇和黎笑笑就來了。
隨后黎笑笑又陪同莫倉倉,還有有信堂,尚義堂幾位當家的公子又來了好幾趟。
皆因這些公子還沒有成婚,無女眷相伴,只身來探望主母未免失禮。
梧院來客不斷,到黃昏才消停。
用常奇的話說,誰讓穆典可沒事跑去絳湖打那一架出風頭呢。與穆滄平巔峰一戰,不止把江湖人給震懾住了,整個常家堡的人都知道新過門的夫人不好惹了,這還不趕緊來認門,拜個山頭。
“別聽他瞎說。”常千佛剝了顆桂圓肉送到穆典可嘴里,糾正道,“那是景仰孺慕,拜什么山頭,說得像賊匪之流。”
“呵——”常奇冷笑。
人家國相爺送了一把多好的琴,就因為一個死了幾百年的人用它彈過一首《鳳求凰》,你就不留情面地給人家退回去了,誰還敢慕你的夫人?
注娃娃梗和冰續丸藥方子都在第一卷靠前章節,小四為躲常離開姑蘇之前埋到了樹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