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洛陽是風雪的天地。
常家堡卻愣是斥巨資在這座雪皚皚的城堡上打造出來一個春天。
行船綠水湖,往來人如織。
縱目望去,可見得道道艷紅色氈毯傍山勢縱橫而走,或闊直,或纖迂,起伏高低,盤纏而上,仿佛接天。
枕山房屋叢叢簇簇地分布在這片紅色交織的脈絡里,屋檐棟宇皆懸彩燈,樹木上纏縛著紅綢,迎風飄揚,展連數里。
于是這一場風雪也成了紅色。
江宋振臂,從張燈結彩的高大喜船上躍下,踩陷岸上寸深積雪,回身向船家抱手行謝禮。
便朝著樂聲飄繚,喜氣洋溢的常家堡的大門走去。
賓客滿座。
常紀海并不在堂上,常二爺常季禮以主家身份招待來賓,三位已出嫁的小姐及各自夫婿也在堂前幫忙迎客。
滿場歡聲笑語,穿梭人來往,茶酒逸清芬…似曾相識之景。
若金家還在,他可能不用等到今天,可能好幾年前,就已經參加過這樣子的一場婚禮。
同樣地賓客盈門,同樣的…新娘子。
只不過是六子的婚禮!
一個面相溫潤的老者走了過來,笑道:“是江掌門吧,招待不周,請這邊坐。”又說道,“我是常家堡的管家凌涪。”
大名鼎鼎的凌管家啊。
江宋回禮,道一聲“有勞”,隨凌涪進屋里就座,就有仆人奉上來茶水。
手邊桌案上擺有一個八寶蜜餞盒,八色干果,八色鮮果,叫不上名字的精致小點共八樣,熱乳果漿酒釀等各色飲品一共八壺。
漆木托盤里置了擦手臉的干濕棉巾各一條,俱是簇新。
另有家仆送上來一座精致的鏤雕紫銅手爐,言道是回贈禮。
江宋掃眼看,各人手中所持小爐,花紋和式樣都各不同。
常家堡這次不僅是花了錢,心思也用得足,狠狠地向世人展現了一把巨富之家的豪奢。
其目的,不過是為昭顯對新婦的看重。
所念之人得人珍之重之若此,六子應該也沒什么不放心的吧?
吉時就到。
迎親隊伍出發時浩浩蕩蕩,馬肥衣鮮,回來時不知怎地有點狼狽。
倒是更鬧騰了,熱鬧地歡簇一對新人上堂來。
常家堡一向少與外人來往,因此在場的絕大多數人——江湖客,抑或士族宗姓子弟,也都還是第一次見到常千佛。
但見得新郎官穿一身鑲金繡銀的大紅色喜服,得體裁剪勾勒出挺拔的身姿,愈顯得高大。方面濃眉,模樣俊朗。
唯膚色深得不可思議,展顏即露出一口雪亮的白牙,遙映著濃黑發亮的雙眼,黑白爭輝,熠熠耀目。
讓人不自覺地也跟著心情飛揚。
意氣風發,仿佛再少年。
新娘子卻是看不見容貌的,頭上披著綴滿金色流穗的紅蓋頭,穿一襲繁復華美的曳地長裙,隨新郎官的牽引,踩紅氈緩步而行。
有眼光老辣的江湖人,已從穆典可行走的步態看出她武功恢復。
常紀海這時也現身了。
堂上正焚香燃紅燭,只等凌涪一聲宣布吉時到,喜堂外爆竹聲聲起,鐘鼓齊鳴奏。
儐相高聲吟唱,
“香煙縹緲,燈燭輝煌,新郎新娘齊登花堂!”
穆典可心口怦然。
常千佛收緊手掌,握了握掌心穆典可的手,示意她不要緊張,自己卻因難抑的激動與歡喜,跨門檻時被小絆了一下。
幸好反應快,及時穩住了身形。
穆典可在紅蓋頭下抿嘴笑,這回是真的不緊張了。
皇天后土為證,尊長在座。
交拜過后,即為夫婦。
隨著儐相一聲高亢而洪亮的“送入洞房”聲落,穆典可重新陷入一場混亂而不真實的夢境。
她被包裹在一片笑鬧聲里,被人群推擠著往前走,只能看得見蓋頭下一片紅彤彤的顏色,不知路也不知到了何處,然心始終是安定的。
有一只粗糙有力的大手,人潮擁擠里一直牢牢攥緊她的手。
——那是她夫君的手。
他為丈夫,她是妻子,塵埃落定,再無變數。
常懷瑜親自主持二人合巹禮。
一個匏瓜剖成了兩只兩瓣,以紅色絲線連柄,被緩緩注入清甜酒釀,分遞到了常千佛和穆典可手上。
“苦瓢盛甜酒,共甘又共苦。”常懷瑜笑說道,“還盼著你們飲下此酒,夫妻相扶相攜,恩愛不離,白首如初。”
穆典可在常懷瑜殷切的注目下倒有些臉紅,抬袖掩面,將瓢中甜酒小口飲盡。
常千佛待她吃完酒一起落瓢。
就有喜娘上來接了瓢,縛以彩線,重新并攏成,一俯一仰,置于床底。
常懷瑾接著唱,“盼新人,早生貴子”。
穆典可的臉刷地紅透。
當此時,案頭龍鳳喜燭高燒,紅光暈染玉人頰,霞色一片透肌膚,常千佛心腦直有小片刻空白。
回神之際,便有那么兩句在耳邊轟然作響:
——其艷若何,霞映澄塘;其神若何,月射寒江!
再就聽見常懷瑜帶笑的聲音,“我們就不留下打擾了。還要去前堂敬酒,莫要太遲延。”
常千佛連聲應,“我知道的,三姑姑。”
常懷瑜笑里帶戲謔,“曉得你知道,就怕你忘了。”
一眾女眷也跟著笑,結伴出了。
常千佛忍住了擁佳人入懷的沖動——這一抱怕是再也不舍得走了,遂問:
“你餓不餓?我讓小廚房整了些易克化的小菜和粥,算算時辰該送來了。若是不夠,想吃些別的,再讓芷言她們去傳喚一聲,也快。”
芷言和蓀儀是常千佛院里的大丫鬟,聽到這里,忙過來向主母見禮。
兩人退下。
常千佛又道:“我得去前面陪陣子酒。客人多,怕會回來得晚。你要是困了,就先洗漱了睡會,不用等我。”
穆典可點頭。
常千佛卻不動,“還想多看你一會。”
穆典可也看著他,笑彎彎的烏眸里燭焰跳動,同他雙眼一般亮,“我又跑不了。你快去罷,我等你。”
說完卻紅臉。
當此新婚之夜,良辰錦時,尋常一句“等你”說出口,也顯格外地香艷意濃,惹人多遐思。
常千佛含笑在她額上啄了下,戀戀起身。
出了門口,聽苦菜花跟梅隴雪兩個在走廊里咬耳朵,“…是睡會,睡一會意思意思就行了的意思。你以為他真心疼你師姐呢?”
常千佛笑著搖頭:這人小鬼大的小丫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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