據說穆子衿成了有錢人,還在城西開了一家石器鋪子。
他自己倒不管生意上的事情,請了一個能干的老掌柜,負責與客商談,采購玉石料以及送貨結賬等一應事宜。
只有當用材極其貴重,客人又極挑剔時,為防做出殘次品,他才會親自出面會客,但據說極少極少。
越是神秘就越引人關注。
城里的姑娘小姐們也不知打哪聽了傳言,說穆家的二公子比老大和老三還要好看,難捺放心萌動,成群結隊地去鋪子里買石器,借口搭訕。
見不到的倒還好。
有幸成功了的,提起來無不忿忿地咬牙,那哪是雕石頭的人啊,分明就是石頭人。
穆典可坐馬停在石器鋪門前,仰頭看著牌匾上那兩個明明沒多少比劃,竟然也能寫得那么丑的大字,不禁失笑。
——“十七”!
十七,石器,音還挺相諧的。
老掌柜做了多年生意,最不缺的就是眼力見。一看一個年輕姑娘獨自騎馬來,下馬動作還那么利索,就知道不是個好惹的主。
笑臉迎上來,“姑娘看點什么?還是要訂做?”
“我找你們東家。”穆典可問道,“穆二公子在嗎?”
又是一個慕名來的。
老掌柜面露出為難色,“照理說,進門是客,本不該掃姑娘的興…不過姑娘您有所不知,我們東家啊,先天有疾,一見生人就犯抽搐病,呀,那嚴重起來還要咬人的,滿口吐白沫——怕嚇著姑娘。姑娘您是有什么要求,怕小老轉達不清的,您說,小老拿紙筆寫下來。”
嗬——
穆典可看著老掌柜一本正經的模樣,也是驚住了。
她還不知道穆子衿有這毛病呢。
老掌柜看著對面姑娘似笑非笑的臉,心里也打鼓,不知對方是不是看出什么了。
不是他一把年紀了還愛騙人。他都這么忙了,哪還有時間跟這些人糾纏——解釋不清楚!不勝其煩!
“姑娘?”老掌柜出聲喚。
“啊?”穆典可像忽被驚醒了似的,突然朝老掌柜身后一指,跳了一腳,“媽呀,你快看,那是什么?!老虎!”
驚駭的表情太過逼真,老掌柜也跟著跳起來,“啊啊啊——哪來的老虎?”
前兩年倒是聽說過老虎入城傷人的事,不是都被人趕出去了嗎,怎么又來了?
叫了半天,也沒看見老虎的影子,門口倒有不少看熱鬧的人。
老掌柜也意識到自己受騙了,回頭一看,那姑娘早不見了。
“又老又能唬,還不是老唬?”女子的笑聲從里后門傳來。
“哎呦——”老掌柜氣得直把腳跺,連忙追上去,“姑娘——咱可不興硬闖!年輕人,不能這么欺負老人家呀。”
穆子衿沒聽見腳步聲,先聽見了老掌柜的呼叫聲。
抬頭,見一襲翠衫的女子如一枝嫩柳,笑盈盈地立庭前。
“吃飯沒?”
“要吃面!”
兩人同時發聲,同時止了,都笑起來。
老掌柜尾隨進來,見這陣勢,嚇一大跳——不得了,東家居然笑了!這可真是比看見老虎還要可怕的事啊。
“原來喜歡這個路子的姑娘啊。”老掌柜撓頭往外走,喃喃自語,“這趣味可真是怪得很,怪得很吶…”
院子有兩進,第一進是穆子衿的作業匠房,堆滿了各種成品和玉石料。
后一進是居所。
穆子衿在廚房做飯,穆典可幫不上忙,在院里轉悠著四下看。
小院緊湊,除了廳堂跟廚房,還剩有四間房,其中一間門口掛了一塊多色拼接的布簾子,充滿異族風情。必讀書屋 一看就知道是廖十七的房間。
正好穆子衿走來,她聽見腳步聲就問:“十七呢?”
身后有小刻默。
這一刻過后她也不需要聽答案了。
已手快將簾子挑起,一整面墻的大字撲入眼簾。
字大如斗,氣勢凌人。
——穆子衿你個全天下最大的混蛋,老娘走了,再也不見!
“怎么回事呀?”她訝然回頭。
看這字里行間的憤怒,可不是尋常的鬧別扭,怕是真的要路歸路,橋歸橋了。
“走了。”穆子衿說道。
這不等于沒說嗎?
穆典可還想接著問,穆子衿轉身走了。
“吃飯了。”
“噢”,穆典可悻悻應道。
穆典可下山以后,最大的樂趣就是到處吃。
對吃了一年水煮雜菜的她來說,什么食物都是珍饈美味:福伯煮的面,庾依燒的菜…穆子衿做飯口味淡了點,也比她強。
但是當下心里梗著這么樁事,吃起來就覺得不香了。
“為什么走呀?”吃到一半,她還是忍不住問了,“吵架了?”
“嗯。”穆子衿應道。
穆典可是了解穆子衿的,別指望問一句,就能把想聽的聽齊活了,遂再接再厲,又問道,“十七說什么了?”
穆子衿說了什么,那是不用問的。吵架肯定是廖十七一個人在吵。
“說我呆板,無趣…”穆子衿頓了頓,“又臭又硬。”
穆典可挺意外的,沒想到廖十七新學了這么多詞。
殊不知穆子衿這還是沒說完全的。在妹妹面前總要留點體面。
而且有些事也不能說。
那天情形他到現在還記得清楚。
末了,廖十七戳著他的鼻子說得惡狠狠的,“穆子衿,你以為你多了不起啊——還不是仗著老娘喜歡你嗎…又呆板,又無趣!你就是茅坑里一塊又臭又硬的石頭,老娘不稀罕你了…跟頭牛過都比跟你強…”
后頭說什么他也不知道了。
肯定比前面還難聽。
他的耳臉頸泛起一陣潮熱,復雜滋味在心間,不知哪種情緒更多一些。
穆典可瞧出了異樣,伸手來探他額頭,“二哥,你是不是病了?”
穆子衿避開了,“廚房太熱了。”
穆典可半信,狐疑地看了穆子衿一眼,低頭繼續吃面了。
說都說成這樣了,還問什么呢。
照廖十七說的,她從前都是看在穆子衿這張臉的份上原諒的他,可是再好看的臉,久看也會膩,是…不好使了嗎?
她覺心情有些沉。
她二哥這么好的人,偏命運坎坷,養成這么一副孤僻冷淡的性情,不是真的要孤獨終老吧?
“我要暫時離開洛陽一陣子。”她邊吃著面,說道,“去滇南,找千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