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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一章 嫁變

  立春,東風解凍。

  洞口一株早梅開了花,冷香馥郁,色欺霜雪。

  穆典可興沖沖地回屋鋪紙,提筆給常千佛寫信:相思一夜梅花發,忽到窗前疑是君。

  手在空中無意識地頓了那么一下,她知道,她又想念了。

  千里之外的常千佛收不到她的信。

  他此時正頂著熾白的日頭在山野踏勘,坐下來喝水,看到腳下新破土的幾片烏頭嫩葉,心念動,折枝寫下了一行字。

  ——烏頭白,最苦參商,常思當歸!1

  開了春,也開了路。

  南來北往的大道上熙熙攘攘行人。

  一位騎白馬的年輕公子提半壺酒,將風帽斜拉,只余白皙半張臉和一雙挑笑鳳目在外,輕快走馬而過。

  本是一副紈绔風流子的面貌,偏有著習武人才有的勁瘦身形,兼鞍馬嫻熟,一路越過車馬行人,引道旁女子俱側目。

  黎笑笑打馬跟在黎安安后頭,恨不得把臉捂上。

  要不是黎亭擔心她一個姑娘家獨自行路危險,非要她保證了老實跟著黎安安才放她出來,她早就想扔下這只花孔雀,快馬去滇南了。

  “黎安安,我們是去幫大哥做事的,不是讓你出來招蜂引蝶的,你就不能消停會?”她忍不住抱怨。

  “黎笑笑,你這話說得奇怪。”黎安安不服道:“我走得好好的,難道不是因為你馬技劣才拖了后腿嗎?”

  “哈?我馬技劣!你敢跟我比一比?”

  “比就比,輸了別哭啊。”

  一黃一白兩匹駿馬在大道上并頭狂奔,誰也不讓誰。

  “來真的啊。”黎安安雙腿夾緊馬腹,揚手抽一鞭,提韁沖出去,“敢夸口你給我追上來啊,切,我才是你親大哥好嗎,個吃里扒外的丫頭!”

  與此同時,莫倉倉正躺在一輛飛速奔馳的馬車上悠然吃糕,對面坐著的,是固安堂的兩位天才大夫王元和李志煥。

  傅修帶著巫仰止拜別蔣越上路了。

  常家堡的各大藥堂和藥莊都派出人馬前往滇南:要么是有潛能,將來能獨當一面者;要么一技精絕,如王元,甄月隱這樣的醫學天才;要么有所擅專,如熟諳藥理,精于炮制,長于賬務…多是年輕人。

  這是常紀海的意思,要利用這個難得機會敲打磨練一批后生。

  就是最先跟隨常千佛去滇南的那一批人,也都是有講究的。

  譬如李哲豪爽,好交友,可與當地土著打交道;林路和黎康康遍識草藥,精通各類藥材的生長習性,便由這二人進山尋草,擇選藥田。

  常千佛則負責全局統籌,與當地官府斡旋。

  幾月下來,幾人對于當地的情形基本是摸熟了,各路關系也已打開。接下來就是大規模地墾田,建莊,修筑道路。

  勢必與本地藥農,以及各路匪霸發生利害沖突。

  蔣依依因有身孕,李哲格外緊張,派人送了她回懷仁堂。各家親眷都被提前遷到了鄰縣,由舊莊子上的一位老管事照應,另有鐵護衛暗中保護。

  接下來他們要打的,是一場硬仗。

  三月,桃花開了。

  穆典可坐在觀心坪上看書,抬頭就能看見對面山上如粉色煙霞的成片桃林。她想起,今天三月初十了,月庭的婚期就要到了。

  上山前,她還特意著人去問過一回穆月庭——畢竟答應過的事情,要盡力做到。

  但穆月庭態度含糊。

  她大約是自己也沒想明白今年后的路要如何走。

  嫁不成金雁塵,未必就嫁誰都是一樣。她不知道該選誰,也判不出好壞,只好選擇了相信一直疼愛她的父親。

  三月十二,綿延十里的紅妝從宏里巷抬出,東出洛陽,前往潁川。

三月十三,花轎出行。鮮  按照預定好的路線,送親隊伍會在路上走上五天,到達穎水南正好是三月十八,卜定的吉日。

  穎水南溫家是舊士族,勢力上或許不及穆家,但名望重。

  照理說,穆月庭屬于遠嫁,溫珩不必非親迎到洛陽,只要到穎水岸,或者更有誠意些,出潁川相迎即可。

  溫氏一族的長輩們也都是這么認為的。

  他們甚至覺得,溫珩身為穎水南溫家的家主,娶江湖女子為妻是傷了老士族的體面。

  畢竟曾幾何時,他們是連公主都看不上眼的。

  在這種雙方都覺得對方高攀了的情形下,溫珩為表示對新嫁娘的重視,毅然不顧親族反對,出行百里,親迎到穆家大門口。

  武林中人的仙子出嫁了。

  多少英雄兒郎碎了心。

  人人都艷羨溫珩好福氣,口口相傳著這一樁江湖與士族聯姻的大盛事。

  然而誰也沒有想到的是,就在花轎即將抵達穎水南岸的頭一天晚上,迎親隊伍遭遇到襲擊,仙子穆月庭失蹤了。

  春去夏來。

  轉眼已在六月間。

  對面山上的桃花謝了,抬眼可見成團成簇的素白梔子和金銀花,像去歲冬天未化盡的雪,點綴蒼翠密林之中。

  穆典可無心看花,她正為破第五個洞的禁制而焦頭爛額。

  就在這一月,建康蘇家倒臺了。

  罪名實多:勾結后宮,禍亂朝政;賣官鬻爵,收受賄賂;勾結姻親金氏決堤害民;滁州平瘟,以牢中待釋囚犯冒充逆賊斬首,謊報人頭;指使死刑犯人刺殺當朝左相…林林總總共十八大條罪狀。2

  最新的一條,是蘇步言赴任潁川尚不到三天,未行一事利民,卻親率手下兵丁襲擊了當地士族溫家的迎親隊伍。

  此事正是由溫家出面首告,后言官紛紛進諫,牽連出蘇氏在被重用的一年間所犯下的種種事端。

  德王劉禹坐鎮審理,歷時三月審結。3

  蘇家闔族男丁被收監,等待秋后處斬;女眷與孩童發賣的發賣,流放的流放,只逃掉了一個武功高強的金采墨。

  朝廷發了海捕文書,重金緝拿。

  幾月前還門庭若市,車馬絡繹不絕的蘇家大門前,如今連個行人也無。

  庭階生草,蛛網掛檐,空了。

  南街有座茶樓,樓下擺攤說書的瞎老先生盡日地唱:“眼看著它起高樓,眼看著它宴賓客,眼看著他樓塌了…”

  往日聽不覺得有什么,今番格外令人感慨。

  這樣唱了三天以后,昔嫻貴妃蘇小妹在冷宮中研墨寫下三個字——君恩薄,伏案而眠,再也沒有醒過來。4

  九月雁去日。

  漫山遍野的楓樹林紅得比火還要烈。

  穆典可終于進了第五個藏書洞。

  常千佛在滇南建起的第一個藥莊開始往北輸送藥材了,正打算建第二個,第三個。

  愈往南進,地愈僻,人民愈不開化。他總在調節斡旋,總在拿方略:有時聚議群商,少不得獨斷專行。

  當然也會采取武力制暴。

  書房的燈,常常一挑就是一整夜。

  1辛棄疾《滿庭芳靜夜思》,原句“烏頭白,最苦參商,當歸也。”

2第二卷,223章,甘心入局  3第二卷,239章,我已深陷血泊中;240章,那年花開。

  4第二卷,49章,金采墨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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