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滄平笑笑,顯是不以為然的,說道:“事已明了,天也不早了,我讓小四兒送送常公子?”
“好。”常千佛滿口應下,“看到只是誤會一場,我也放心了。”
常家堡中人素來行事低調,于江湖上名聲不顯。
大多數人除了知道常千佛輕功好以外,便只聽說這位常家堡的公子爺心地仁慈,是個難得的厚道人。
天大的誤會!
常千佛若不是個色迷心竅的糊涂蛋,定是個奸詐到骨子里的黑心之徒。
瞧他和穆滄平這兩人一唱一和,唱的這出好戲。
這也叫厚道人?
常千佛走時沒忘了叫上穆子焱,“剛從新宅過來,三夫人托我催促三公子一聲,飯菜怕要涼了,若無要緊事,還是早些回去。”
穆子焱提刀站起來,在青山一眾族人敢怒不敢言的目光里大搖大擺地走出來。
出院門冷哼了一聲,“你倒把未來老丈人的心思摸得挺準啊。知道他迫不及待想趕我出來。”
常千佛笑了笑。
穆滄平要他帶了穆典可出來,自是拿定主意,且自信控得住局面。穆子焱不必非留下。打起來反而不好收場。
“三公子怎么知道青山會在今日發難?”他岔開話題。
“這你不用管。”穆子焱說道,“我自有我的辦法。”
側行一步,從懷里掏了兩個鐵珠塞到穆典可手里,“收好了,下回遇到這種事,把珠子捻線拔了扔到空中,別自己扛。”
哪還有下回?她馬上就要上山了。
穆典可看得明白,穆滄平并不是壓不住穆礪勤這些人,根本就是存心拖延,好叫常千佛出面維護,以顯出他的為難來。
如此穆門中人方不至于怨氣太重;同時也叫她親眼看一看,好認清自己的處境,日后乖覺一些。
這種手段用一次足矣,無需再二再三。
珠子雖然用不上,但她心里是高興的。
“有哥哥就是好,”她笑嘻嘻說,“誰都別想欺負我。”
“少拍馬屁!”穆子焱一臉嫌棄,笑。
又走一程,穆子焱放慢腳步,往常千佛身邊挨了挨:“明日有空嗎?來家里吃頓便飯。”
兩眼望天,話說得別別扭扭的,“當是提前給你餞行了。”
自從聽穆典可說了常千佛要去滇南,他再看常千佛,竟奇異地比從前順眼了許多。
——油滑是油滑了點,也算有度,對穆典可也專情。
仔細想想,確是他苛刻了。
常千佛受寵若驚。
穆子焱好不容易示好一次,他敢說自己沒空?就是再忙也得抽出空來,連聲道:“有空,有空!”
就聽穆子焱又道:“你就別去了。”
顯然是對穆典可說。
“為什么呀?”穆典可不樂意了,馬上警惕起來:“你不會擺的鴻門宴吧?”
“德行!”穆子焱看不得她這副外向的樣子,不耐煩道:“男人們喝酒,女人家瞎摻和什么?”
喝酒啊…穆典可若有所思,驀地想起那回在味藏酒莊里,常奇嘮嘮叨叨說的些話,“…千佛那個大酒缸…”
她乜眼看常千佛,果見他一臉氣定神閑模樣,絲毫不以為擔憂。
看來穆子焱這頓酒是要白請了。
才去新宅坐了不久,穆岡便過來請了,說滄瀾院的人都散了,穆典可可以回去安歇了。
穆子焱又把穆典可送回去。
當然,只送到滄瀾院門口。
若不是今日,青山和穆門聯起手來要置穆典可于死地,他也不會進這個院子。
“給你的東西收好了,千萬別弄丟了。”穆子焱囑咐道。
“知道啦。”穆典可乖巧點頭,“你快回去吧,堯真還等著你講故事呢。”
穆子焱這才走了。
橫豎睡不著,穆典可并沒有回自己的房間,坐在廊下美人靠上看天。
入冬了,月淡云微,參宿星懸于西天,格外明亮。
她倚欄想著心事。
玉兒是石女…一整天了,她仍腦中震蕩,不大愿意接受這個事實。
——玉兒是那樣善良包容的一個女子,應得老天善待,竟是在無人知曉的地方,默默承受這樣的苦楚。
她的眼睛也瞎了!
想到這一點,穆典可的心就冷,就硬,喉頭哽阻,像吞了一塊硬邦邦的石頭,不上不下卡在那里。
她直想掉頭沖進穆滄平房里,奪了他的劍,將他的肚腸剖開,挖出那顆心來看看。
可是做不到。
像從前的很多年很多天,沒有能力做更多事的時候,就認真做好一件事——活下去!
許是這個念頭的驅使,她漸漸有了困意,竟在后半夜到來之前睡著了。
第二日便起得早。
去松華院一路聽見不少人竊竊議論——歆白歌昨日去松華院接走穆嵐未果,直接回翠篁院讓穆子建寫了份休書送去。
“這是跟上家還沒散,就找好下家接手了么?還是親兄弟。”有好事的婦人說道,“真是有手段啊。”
穆典可的心沉了下去。
事情比她想象的還要糟糕:穆嵐不止是賴上了穆子衿,更重要的是,她是如何做到讓一貫守規矩人倫的穆子衿為了她強出頭,拒絕了歆白歌把人接回翠篁院的正當要求?
“原因暫時不能告訴你。”穆子衿把煮好的面放在穆典可面前,又擺上筷子,“趁熱吃。”
穆典可不動筷,只看著他。
“我不會留她多久,等她傷好,就讓她走。”穆子衿說道。
“所以你是想保她的命?”
“是。”
“那你為什么覺得,穆子建就保不住她?”
穆子衿沉默。
穆典可想她猜到了原因——穆嵐不能回翠篁院的原因,還有穆子衿被叮囑不能告訴她的原因。
“我想見見穆嵐。”她說道,“一些事情,要當面問她。”
穆子衿沒有拒絕的理由。
而且穆典可說這話的語氣,也根本不是同他商量。
她沒有心情吃面,推碗站了起來。
穆嵐穿一身荼白中衣,披散著鴉瀑青絲,倚坐床頭。
美人畢竟是美人,臉上落了疤,病容憔悴,也還是美的。
從前,她就是靠著這副未語先顰,楚楚可憐的風姿讓多少人為她癡迷癲狂,讓穆子衿對她愛得刻骨。
一個女人,可憐到同為女人的大多數人都難抑憐惜之情,更遑說男人了。何況這個女人還生得美麗。
“跟我就不要裝這副樣子了。”
估摸著接下來的對話還長,穆典可進屋先找了把椅子坐下了,眼中難掩嫌惡色,開門見山道:“你跟我二哥說什么了?”
“沒說什么。”穆嵐眉宇輕愁散了些,還是柔弱,全無當初刺殺穆典可時的囂張和凌厲,“有人要殺我,我害怕,子衿讓我養好了傷再走。”
看來兩人口徑統一好的。
穆典可冷冷笑,“有人要殺你,你不去求助你的義父,求助穆子建,偏覺得只有小叔子能幫你?”
“大哥給了我休書了。”穆嵐分辨道,“我和子衿已不是叔嫂。”
穆典可像吃了一口蒼蠅,“我竟不知道,我不在的這些年,你學得一身好詭辯。在歆白歌給你休書之前,你還是穆子建的妾,他穆子衿有什么理由阻攔自己的大嫂接走他親哥哥的妾?!”
穆嵐默不作聲。
“你不說,我替你說。”穆典可眼神愈厲,聲音至于冰冷,“因為你告訴他,給你下的毒的人是穆子建!穆子建要殺你滅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