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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要她回來

  “砰——”穆子焱飛了出去,先撞上墻,再彈到樹上,“咔嚓”一聲,樹斷了,他四肢扭擰地趴到了地上。

  已經說不清是第幾次了。穆子焱抹了把臉,狠狠啐出一口血痰,抓起刀柄又沖了上去。

  “蕩荒”出,滌四方。

  這把天下名器的刀身青凜光寒,揮動即潑開一片水漾漾的光華。水并不輕柔,浩浩健健,如洪流沖下高山,聲勢駭然,大有沛然莫御之態。

  穆滄平正負手跨過門檻,瘦削的背影一閃,一整片渾沛刀光便扭曲了。他的身影出現在刀光外,左手握著劍柄,劍未出鞘,他沒有回頭,劍鞘準確地避開刀鋒,磕上刀脊。

  “鏘鏘鏘——”,連三聲,方才還張牙舞爪、勢不可擋的蕩荒刀,此時正如一條被抽筋剝皮的巨龍,氣勢萎頓了下去。

  穆滄平側移一步,左手肘抬起,劍柄拍下。

  “啪!”穆子焱直接被拍進了院中泥土里。

  “有種你就殺了老子!”

  穆子焱這回是一整口鮮血吐了出來,捶地大吼道:“說話啊!金家到底是怎么滅的?!我娘是怎么死的?!是你放火燒死了小四兒!”

  “我要是你——”

  許是叫穆子焱糾纏得煩了,穆滄平終于出聲,聲線冷冽,清消眉目不動聲色:“我就關起門來,把刀練好,打得過了,再出來說話。”

  “果然是你!”

  穆子焱恨聲道。又一拳,重重砸在身旁碎石上,指縫里溢出道道鮮血,“是你殺死了我娘?小四兒撞見了,你就把她也殺了。”

  “我沒有殺你娘。”穆滄平說道。

  “那她是怎么死的?!”穆子焱狂聲暴喝道,手抓住刀柄,身體徒勞地掙動一下,這次他是真的爬不起來了。

  穆滄平斂著眼,低頭沉默。

  他的那張臉,大多數時候都是淡漠的,高高在上的,沒有屬于這人世間的悲歡與愛憎。但此時,這張臉是有情緒的,只是被他隱忍地用緊繃和額角和下頜線鎖住了。

  “啊?到底怎么死的?!”穆子焱大有不死不休的勁頭。

  穆滄平抬眼,看著這個滿臉是血,狂聲暴喝的兒子,心頭落下一聲嘆息。

  他有三個兒子:大兒子懦弱不敢言,二兒子婦人之仁,三兒子沖動暴躁…他的手若有若無地滑過腰際,被銀針扎過的地方還殘有痛感。

  ——這才是成大事者必備的心性:該忍的時候忍,該出手的時候絕不猶豫,任何時候不言放棄!

  三個兒子,居然沒有一個比得上那一個!

  “她死,是想讓你們好好活著。”穆滄平說道:“不要學你二哥,他正在回洛陽的路上。”

  穆子焱倏然瞪大眼,像是聽見了什么最不可思議的事情。

  穆滄平撂下這句話,直接進屋了。

  只剩下穆子焱一個人趴在院中泥土里,久不能動彈。

  最后,他將那憤怒的、驕傲的頭顱,緩緩地,緩緩地垂了下去。

  那個叫穆子衿的人,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他已經有很多年沒有見過他了。

  只記得那一年,居林苑失火,靈堂里停著的棺槨還來不及下葬,穆子衿就瘋了。

  他在家中發狂殺人,劍指親父,一雙眼被生血染得戾氣沖天,滔天恨意不亞于他今日。

  那是個又沉默又倔強的少年,隱忍到刻骨見血也不愿意多說一個字。走的時候,他只留下一句話:“此生無父,至死不入洛陽。”

  他說到做到,十年來音訊全無。

  可最后,他還是回去了!

  穆子焱知道自己無論如何也斗不過穆滄平——無論他是想報復,還是想保護,還是想和穆子衿一樣,摘去姓氏,同整個穆氏家族宣告決裂——他都做不到!

  昂藏七尺的男兒把臉埋進泥土里,良久,一滴滾燙的眼淚砸落塵埃。

  雷隱死了。

  雷亢在滁州被千羽殺死以后,雷隱就一心想除掉穆典可為弟弟報仇,如今他自己先死了。

  老年喪忠仆,驟來的孤獨和習慣上的被迫改變,催生出的悲痛不亞于喪子。但即便雷隱不死,也勢必在將來的日子里,陷入到與穆典可你死我活的斗爭當中,這么一想,著或者又算得上一件好事。

  雷隱…他是斗不過穆典可的。

  穆滄平看著老仆胸口被利箭穿透的血洞,眼中有少見的悲傷。過了許久,他抬起手,將那一雙不能瞑合的眼撫下,蓋上白布。

  雷隱在臨死前一定猜到了殺自己的人是誰,但是來不及告訴他了。

  眼下院中的人不少,卻沒有可用的人。他跟萬興幫要了人來收殮尸體,錢萬興不敢怠慢,派的是他的小兒子,叫錢裕一,一個看起來有些懦弱的年輕人。

  但是穆滄平看到錢裕一的第一眼,就知道這個人絕對不簡單。

  只是自己家中一片糟亂,他也無心插手別人的家事。

  鴟跟鸮,再加上雷隱,四個手下死了三個,只剩下韓犖鈞還活著。

  韓犖鈞也不是從前的韓犖鈞了。

  穆滄平閑步踱去后院。

  韓犖鈞正在樹下打鐵。

  風箱拉滿,火爐里紅光映膛,韓犖鈞光著臂膀,揮動大錘,將一整塊燒紅烙鐵捶扁捶尖。暑天本就熱,又叫大火烤著,他精實的胸膛和后背汗淌個不停,每掄一錘,就甩下一陣汗雨,噼啪砸落泥土上。

  世上三般苦:撐船、打鐵、磨豆腐。

  打鐵可以是為了維持生計,也有可能是為了排遣苦悶。

  “這個江湖,容不下太多的愁腸。”

  在樹下站定良久,穆滄平緩緩說道,“鴟挖了瞿玉兒的眼睛,你把他殺了。是否我可以理解,你心中對我也是有憤懣的?”

  “穆門人殺了穆門人,我聽憑盟主處置。”韓犖鈞平靜地答道,手中落錘并不停下,一錘砸重了,烙鐵中間便出現了裂縫。

  他補了幾錘,將縫隙兩邊的軟鐵砸得粘合在一起,說道:“那女孩是我帶來豫州的,無論她將來是生是死,如何結局。我只希望她在我手上不要發生這樣的事。這是男人之間的恩怨。”

  “我可以放了她。”

  韓犖鈞懷疑自己聽錯了,一錘砸偏,抬起頭來看著穆滄平。

  穆滄平面色鄭重,又說了一遍:“我可以放了瞿玉兒。”

  “…建康和冀州方面都有了動靜。我還是小瞧了這兩個后生。既然他們想把人轉去建康,勢必在手上是留不住的。我可以免去他們劫獄的麻煩,直接放了瞿玉兒,但要拿一個人來換。”

  穆滄平眉目沉篤,語氣中是不容反駁的堅定與自信:“我要穆典可,回到穆家。”

  金憐音之死第一卷:141章幾度魂夢回故鄉;

  穆子衿往事第三卷:3章子衿;

  穆子衿回家第三卷:7章穆滄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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