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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七章 焚日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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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一種恐懼是深植于心的。

  黃鳳羚和穆典可初次見面即交手。

  那時黃鳳羚還是劉妍身邊備受信賴倚重的管事嬤嬤,受劉妍的指使,要將相貌酷似柳青蕪的穆典可置于死地。

  結果她遭遇了重大失手,一夕自云端跌入泥淖,被容翊和劉妍兩夫婦同時派人追殺,最后還得反過來求助于穆典可,方才保住這條性命。

  黃鳳羚落到今天這個地步,全拜穆典可所賜,若說心中不恨是假的,然比恨更多的,是畏懼。

  黃鳳羚抬起頭,一雙濁黃的眼珠緊盯著石榴花樹下清冷如雪霧的女子,想從她臉上看出點什么來。

  穆典可大方由著她看,嘴角笑意冷冷,眼底則是無比篤定的自信,看不出一點點的不確信和試探之意。

  黃鳳羚后背又開始發冷了。

  迄今她一共只見過穆典可三次,卻每一次都會從心底,升起這種不寒而栗的感覺。

  要知道竇氏送他去容翊府上做眼線,并非一時起意,是在收留她之前就做好的決定。

  她的身份被偽造得十分完美,進宮后得到劉妍生母虞太妃的賞識,后來又被愛女心切的虞太妃送去相助劉妍,從未在雍和宮內留下痕跡。

  她實在想不到穆典可是怎么查出來的。

  穆典可還有一個狡猾的地方就是:她明知道自己是雍和宮的人,卻并沒有在一開始就點破,而是假意相信了穆門的栽贓。

  這樣一來,自己為了洗刷嫌疑、保住性命,就會急不可耐地向她舉證。

  如復音蟲,若非混跡深宮,浸入到竇氏的勢力范圍內,這種隱秘是萬難打聽到的。而這些,正是穆典可想從她嘴里得到的。

  反過來說,自己既承認了知道宮中這些隱秘,再想矢口否認與雍和宮的關系,也就沒什么信服力了。

  “想好了嗎?”穆典可問道。

  這回黃鳳羚沒有猶豫:“想好了。”

  她從腰間拔出一把匕首,在手掌上劃了一道,五指并手掌凌厲翻覆,催運內勁,迫得掌心涌動的暗紅色血液劇烈波蕩起來,邊緣跳動著深金色的光澤,像燃燒的火焰。

  那確然是血在燃燒。

  焚日之焰,其焰當真有焚日絢麗。

  伴著“滋”“滋”的燒灼之聲,赤金色的血花一朵朵生發,瞬生瞬滅,繼而被新生的血花取代。

  等到光焰徹底冷卻熄滅以后,黃鳳羚掌心的刀疤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條粗黑的如同黑色胎記的印痕。

  ——焚日印。

  這是歷代焚日派傳人能予人最重的承諾,違其誓者子孫不容,見棄祖先。

  “愿受四小姐驅遣,”

  黃鳳翎俯身拜了下去:“荊棘道上,甘為先驅。只求四小姐助我殺穆滄平,為焚日一派雪恨。”

  為焚日焰的光芒所灼,穆典可微將眼瞇了瞇。

  “焚日痕”的說法,她還是很小時聽穆子衿提過,原是當個故事聽的,不想今日竟讓她親自遇到。

  她都決定要跟常千佛走了,從此嫁良人,不問江湖事,哪里還需要什么甘受驅遣的死志之士。

  “我已非明宮中人。”穆典可淡聲說道:“你想來還不知道。如果給你選擇,你是愿追隨我,還是金六公子?”

  “金六公子。”黃鳳羚毫不猶豫地說道。

  方才焚日認主,與其說她是選擇了穆典可,還不如說是選擇了穆典可背后的金雁塵。

  只有金雁塵,這個與穆滄平有著殺家滅族之仇的金氏遺孤,才會有那樣堅定的決心,帶著她與穆門死磕到底。

  她看了一眼帶刀站立在穆典可身后的良慶,心中隱隱有些遺憾:那個曾將她殺到心裂膽寒,一身是計的強橫女子,終是為了一個男人,將一身仇怨也拋、理想也拋,甘心去做一個平凡的婦人,相夫教子,柴米一生。

  她本該是這個江湖上最傳奇的存在。

  竹爐上的茶湯煮沸了,穆典可拿起幾案上的灰麻,將紫砂壺柄一圈圈纏了,摸著不燙,才兩只手一起,將那紫砂茶壺提起,往面前的茶甌里倒茶。

  “既是如此,以后你追隨金六公子便是,與我再無甚干系。”

  穆典可淡淡說道:“倒是需要你將復音蟲的事再說一遍,要證你清白,須得知道是誰在背后裝神弄鬼,假扮于你。”

  黃鳳羚看著穆典可握壺雙手,猶自愣怔,直到穆典可擱下茶壺,轉過頭來看她,她才回過神來。

  “有六個。”

  這一回她再無欺瞞,如實言道,“除了剛才提到的那三個人,還有三個,都是雍和宮竇氏的人。當中資歷最淺的,是一個叫閆嬌的掃地宮女;另外一個老宮人,專替竇氏辦秘事,我沒有見過;還有一個是禁軍侍衛,藏得很深,我暗地里查了數次無果,怕引起竇氏的懷疑,就放棄了。”

  “看來你不怎么信得過竇氏啊。”穆典可唇頰有若有若無的笑意。

  “以利聚,必因利散。”

  黃鳳羚說道:“我投靠竇氏,是為了找一棵遮雨大樹,躲避穆滄平的追殺;她肯收留我,是看中我的武功,要我替她清除障礙。各取所需,無義可言,我總要為了自己的身家性命留一手。”

  “我是不是可以理解為,有朝一日,你也能為了自家性命,捅各取所需的六公子一刀?”

  “四小姐當焚日一脈盡是無信無義之徒么?”

  黃鳳羚憤然道:“我焚掌為印,如果這樣都不能取信于你,四小姐盡可現在就取老婆子性命。”

  穆典可搖著茶盞,輕輕吹散熱氣。

  “不一樣。”黃鳳羚又說道:“我和竇氏因利結。她一面收留我,一面與穆滄平也有交易,如果不是因為她駕馭不住穆滄平,死了招攬之心,早就把我交出去討好穆滄平了。而六公子與我,是同難人。”

  “你不必惱怒。”

  穆典可啜了口茶,說道:“金門也不是什么人都收,日后這樣的試探還會有,你記著你今日說過的話就好。”

  “老婆子多謝四小姐提醒。”

  黃鳳羚一禮起身,抬眼看著穆典可執茶盞的手,這回是真的確認:穆典可的武功,廢了。

  “覺得遺憾?”穆典可是何樣人,豈能瞧不出她眼神變化,笑道:“可惜良爺在這里,你沒有機會。”

  “不敢。”黃鳳羚低頭說道。

  “剩下的你去找徐攸南談吧。”

  說了這么多話,穆典可也累了,倦然往椅背上一歪,又還是忍不住問了一句:“你知不知道,王朝鳳逃出京城以后,去了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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