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瞿涯這一行人數就不少,又添了常家主仆四個,房屋同一應寢具皆是不足。
當晚常千佛便與穆典可擠了同一間屋。
這一向穆典可的病情不穩定,他為方便夜間照料,同榻而眠也就成了常態。這也沒什么好遮掩的。兩人發乎情、止乎禮,坦蕩自知便是。
話雖這么說,讓耀辛幾個用奇奇怪怪的眼神看了一下午,常千佛心里多少有些不得勁。入夜沖完涼,特意去耀辛房里穿戴整齊了才回自己住處。
他一個大男人,讓人背后議論倒沒什么,卻怕穆典可在意。
推門見穆典可正披散著一頭墨緞子似的發,盤腿坐在床上看書。屋里僅有一盞油燈,被她移到了床頭,頭上書頁,愈發顯出那紙張的黃舊來。
常千佛瞧著那書眼生,脫了外衫掛在衣架子上,邊脫鞋邊湊近上去:“在看什么,看得這么入神?”
“《劍式通簡》,”穆典可頭也不抬道:“就是我之前跟你說的那本假劍譜,我哥讓阿雪捎給我的。”
常千佛臉色就變了,伸手一抄,從穆典可手里奪了劍譜,揚手就給扔到了墻角柜子上。
穆典可都懵了,“你干什么呢,我還沒看完哪。”
“睡覺。”常千佛踢掉鞋子,返身吹滅了油燈,兩臂一薅,強擁著穆典可躺下,語氣也帶了慍怒:“還記得答應過我什么,再說一遍。”
穆典可就老實了。
怨不得常千佛生這么大的氣。她一身中兩大奇毒,還能撿回這條命,著實是個奇跡。人雖活了,卻十足是個孱頭,不能挑不能扛不說,還忌多思多慮。白日里才傷了體力,晚上就琢磨劍譜,確是她太過逞強了。
“我以前看過的。”黑暗里默了一會,估摸著常千佛氣也消得差不多了,她才敢小聲分辯:“我也是著急,若真一日對上穆滄平,我早些把穆家劍吃通,說不得也能幫到你一二。”
“你是想幫金雁塵吧?”
穆典可亮在黑暗里的一雙眸子倏然睜大,好一會沒回過神來:常千佛這是…吃醋了?卻是相識以來頭一遭。
她在常千佛面前,腦子一向就不怎么靈光。尤其是上回將他騙慘以后,對于說謊欺他這種事,心里總是有些障礙的。
也就支支吾吾說不出個所以然來:“誠然我確實是想幫他,可是我們兩個現在走這一遭,不就是為了幫他…總歸,你們兩個是不一樣的。”
“噢,那你說說,怎么不一樣了?”
常千佛其實就是說個氣話,風雨在即,穆典可急著弄明白穆家劍,為幫他也好,幫金雁塵也好,并無什么不同。只是話一旦說出口,有了個引子,咂著咂著就不對味了——畢竟他也不是圣人!
“你還救過他呢,還給他擋過刀呢,還不止一回。”
穆典可聽著他這聲調,是真委屈了,也就急了:“換做是你,我也一樣會給你擋刀啊。”
說完就覺得哪里不對勁,果然就聽常千佛“哼”了一聲。139中文 穆典可頭都大了,對這種事,她可是一點經驗都沒有啊。于是憋著不吭聲,這種時候,更像是說什么都錯。
“我不要你給我擋刀,”常千佛氣哼哼說道:“你受了傷,我心里難道就痛快——”嘴巴忽然叫穆典可給堵上了,兩條胳膊游蛇般纏到脖子上。常千佛腦袋里轟然一聲,竄起一整片火星,掐著穆典可腰,腿一撩,便帶著她翻了過去。
三十六計,美人計最靈。
這一文綿密又深長,分開時兩人都有些喘氣不勻。
“這樣總可以了吧,”穆典可嗓子又糯又酥,還有股子委屈在里頭:“我可只會這么對你一個。”
常千佛心中暗笑自己,何時竟變得這么小心眼了,瞧把這丫頭唬得七上八下的。遂笑道:“我誆你玩呢。”話音落,腰上便遭穆典可重重掐了一把,他自知理虧,倒沒敢叫疼。
“就曉得欺負我。”穆典可不解氣地又踢了他一腳。
這一番吵鬧,倒叫兩人的心又貼近了幾分。畢竟穆典可幾次三番舍命救金雁塵,這是事實。常千佛說不上完全不在意,穆典可也不知他究竟怎么想,終究有一層隔膜在。說開了,也就散了。
“你說,這本假劍譜到底哪來的呢?”兩人相擁著說話,穆典可忍不住把自己的疑慮說給常千佛聽。
她敢肯定,現下自己手上這本《劍式通簡》,絕對是穆滄平的手筆,旁人造不了這么高明的假。
可今日聽千羽這么一說,黃鳳羚多半是南朝太皇太后的人。那又如何解釋,穆滄平給的假劍譜會通過黃鳳羚的手送到自己手上?
“很難說。”
常千佛說道:“當日是凌叔親自送黃鳳羚去明宮,這一路上倒不擔心會有什么問題出現。但在這之后,黃鳳羚又接觸過什么人,我們就不得而知了。
有可能是有人給了她暗示,或者直接下到水牢威脅她、達成利益共識,想方設法讓她給一本假的劍譜;劍譜既不在她身上,也不排除有人先一步找到藏書的位置,用你手上這本替換掉原來的這種可能。”
他頓了下,接下來的話卻說得不如先前那般肯定:“從徐攸南拿到劍譜到交給你,這中間遭人掉包也有可能;徐攸南本身也有嫌疑。”
穆典可直接搖頭:“徐攸南絕不可能是穆滄平的人。從他手上換掉劍譜,事后不被察覺,這種事情也不可能發生。”
她與徐攸南交手這么多年了,徐攸南是個什么樣的人,她比任何人都清楚。
“那就只剩下前兩種可能了。”常千佛說道:“不管是讓黃鳳羚換書的人,還是換掉了黃鳳羚書的人,都得去查,光靠想是想不出來的。”他頗是無奈地嘆了口氣:“那夫人,你現在能安心睡覺了嗎?”
“恐怕還不能,”穆典可道:“我看今天你和耀辛倆人怪怪的,你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瞞著我?”
常千佛心下一咯噔,困意也消了:果然,還是瞞不過啊。
當著耀辛的面,穆典可不拆穿他,乃是給足了他面子,私下里還是要追究的。
“咳,這件事…說來就話長了。”常千佛默默在心里給自己上了一炷香,整頓措辭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