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我經常看到八小姐。她站在人流如織的奈何橋頭,抓住每一個走過來的人,問他有沒有看見過兆北…”
墻外忽然傳來一聲夜鳥梟叫,譚周莫名其妙地打了個哆嗦。
“你成天想著怎么弄死穆四,還敢讓金八入你的夢?”
“所以啊,她以后再也不來了。”徐攸南悠長地嘆息一聲:“我后來就經常夢見四夫人。”
譚周臉色變了變。
徐攸南抬頭看他,眼神憂郁,又分明看得出幸災樂禍:“你知道四夫人和我了說什么嗎?”
說什么?總不會說起那個她“寧可自戳雙目也不愿意多看一眼的骯臟狗彘”吧?
他還記得她說這話時的樣子,是真的厭惡,厭惡到不愿意多加一目。
捅人心窩子這種事,他還是不如徐攸南在行。
“這些年,你肯定過得不如意吧?”
徐攸南輕一嘆息,像極一個久別重逢,善解人意的故舊知交:“穆滄平需要你去幫他做一些見不得人的事,可是他打從心眼里看不起你啊。
要不然,短短幾年,八俊怎就壯大到了能與你分庭抗禮的地步了?他最器重的,還是韓犖鈞啊。”
譚周覺得自己像個沒穿衣服的人,赤(和諧)裸(和諧)裸地站在徐攸南面前,任他肆意羞辱。
韓犖鈞,是他一直想殺、還沒來得及殺掉的人。
一半因為韓犖鈞太精明,還有一半,是因為有穆滄平盯著,他不敢太造次。
以后再也沒有機會了。
“金震岳難道就看得起我了嗎?”
隱痛悉數被揭開,譚周終于失了定氣,揮臂大聲咆哮道:“抗擊魔宗,我明明立下大功,可他不公允!他何曾想過要重用我?”
他目露恨意:“他收義子,看重王陵、馬軍之流,可是他們哪一個比得上我?明眼人皆知他二人才干不如我,我更是他兒子的結義兄弟,他卻故意忽略我,如此輕賤怠慢于我,讓江湖中人人都看我的笑話!”
“可你別忘了,王陵、馬軍,他們都為保衛金門戰斗至最后一刻,臨死王陵還用自己的身軀為盟主擋刀。而你,譚周,你從始至終都是個小人,你怎敢跟他們比?”
那仿佛長在臉上的笑容慢慢斂去了,徐攸南容情冷肅,語聲鏘然道:
“源清才會流凈!才有魚蝦嬉,方得水草豐茂,成為人們眼中的風景。你譚周,妒忌,貪婪,自私狹隘!升米成恩,斗米成仇!你的心被永難填滿的欲壑和怨憤充塞,腐爛變質,惡臭熏天。
你怨世人看不起你,試問,他們憑什么要看得起你?”
“我是譚周!”譚周不甘示弱地大吼道:“我是隴上諸葛!是天才!憑什么他們能有的,我就不能有?!”
他煩躁地在并不寬闊的車馬甬道里轉著圈,連聲冷笑:
“還有你!你徐攸南不是號稱智計無雙的嗎?你跟你的‘隨風潛入夜’,不還是栽在了我手里?還累得你主子差點葬身此地。你有什么資格嘲笑我?!”
“差一點,還是差了啊。”
徐攸南嘆了口氣,從懷里掏出一包落花生,盤腿剝殼:“說實話,我這些年過得挺寂寞的,經常連個說話的人都沒有。可是跟你…”
他抬頭瞥譚周一眼,搖搖頭又嘆口氣:“還是太無趣了。”
“你是不敢說了吧?”譚周冷笑道:“怕自己一不小心太激動,錯手把我殺了。你不敢殺我!”
徐攸南壓根沒理他,依然慢條斯理地剝著落花生。
此時的他,看起來與平時大多時候都不一樣。像一湖春水驟然結了冰,又驟然化開了,痕痕綠水上浮著冰渣子,冷凜又蕭索,給人一種似遠似近的疏離感。
對于陌生的人事,人們本能懷有畏懼。
譚周不敢硬闖,但他也不甘心死在這里。
他以身飼蠱,付出巨大的犧牲和代價,可不是為了殺徐攸南這個糟老頭子的。
他扭頭往后看,潛意識想借身后的護陣兵壯一壯膽氣。
卻是一愣。
只見莫倉倉手里拿一只鍋鏟形狀的器物,在人堆里上躥下跳,敲敲這個,拍拍那個,愣是沒一個人逮得住他。
原先向莫倉倉發難的兩個護陣兵早已軟倒墻根。
此人是個高手!
到此時譚周總算看了明白幾分。
“你在等金六?”他轉向徐攸南,冷笑道:“他始終要親手報了這個仇才能了卻心結。”
他怕的就是金雁塵不來,他有這個執念,自己就還有希望。
“是,也不是。”徐攸南終于應了他一句,垂眸低頭,往嘴里丟花生米,咀嚼有聲。
譚周側身,悄然往身后使了個眼色,兩個護陣兵趁機沖襲過來。
徐攸南也不抬頭,一揚手,一枚寒光瀲滟的梅花鏢從袖中飛出來,“嗖”地釘上一個護陣兵的咽喉。
袖風帶起腳下的花生殼,噼噼啪啪打了譚周一臉。
高手飛花落葉皆可殺人,薄飄飄的花生殼用勁氣打出去,力道也不容小覷。
譚周皮肉雖糙,卻也沒扛住這小小花生殼的擊打,慘叫著捂臉,松手時,滿臉都是鼓囊囊的紫紅包。
沖得慢的那個護陣兵直接被嚇退。
“誒,這回像了。”徐攸南笑了,像個饒有興味的老小孩。
像什么?當然是像癩蛤蟆!
譚周徹底被激怒。
蠅唱蚊吶,偶一過耳,還能一聽置之。可像徐攸南這樣沒完沒了,反反復復地提同一件事,任誰都忍不下去。
他朝徐攸南撲了過去。
徐攸南坐住不動,袍袖一揮,譚周便退后撞到了外墻上。
譚周也學武,可是跟徐攸南比起來,那就是小巫見大巫,差了太遠。
譚周剛想開口罵,忽然身子一凜,貼墻僵住了犬吠聲,此起彼伏的惡犬叫聲,如有形質,穿透夜色,由遠及近地奔襲而來這深更半夜的,剛下過暴雨,哪來的野狗出沒?
下一刻,譚周的不安就被證實了。
南面出口的銅釘門轟然一聲被撞開。
“來了。”徐攸南說道。
莫倉倉一翻身,躍上墻頭。
梅隴雪和苦菜花兩人一人手里抓著十幾條狗繩,勢如奔雷地沖進了甬道。
準確說,是被拖進來的。
狗繩另一頭,是一群被精心馴養過的,四肢精健的小狼犬,正對著獵物呲牙流著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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