機會只有一次,稍縱即逝。
這是金雁塵用命換來的。
因有過一次犯錯的經驗,這一次穆典可出招要順暢得多。只有中間一個變挑為抹的動作力道重了兩分,引起輕微反噬,被她提早運氣抵御,只胸口略略悶疼了一下,并未釀成大礙。
一條無波靜河橫亙空中,大河上下俱是森白劍氣,如秋霜,如寒霧,四去奔涌。
被劍氣重創的東瀛忍者被迫現出身形。
穆典可一招“斷流刀”即刻飛斬而至。
抽刀斷水,回劍墮露。
穆典可打定主意不給這些東瀛客再次施展忍術匿形的機會,全神貫注,屏息運腕,一式金家刀剛剛走盡,穆家劍劍意便起。
趁著眾忍者回護項頸,下盤失手之際,穆典可一式“零露”疾飛疾走,沿著一長排東瀛忍者的腰線劃走,如割草莖。
草葉伏倒,露水。珠圓的血滴子灑得遍地都是。
糅合有“江湖雙絕”之稱的金家刀和穆家劍的招式,自如切換,連式傷人,莫說這些忍士了,若比武推延至今,怕是連李慕白也難逃這一劍。
祖朋被飛奔而至的祖二撲倒,即時爬起,伸手探時,二子已然氣息斷絕。
口鼻血來不及溢出便已凝住,附在鼻翼嘴角上,暗紅干硬一圈。
可見那劍氣森寒到了何種程度。
祖朋心中劇痛,鮮血一口沖出,撿起腳下蘸血鐵筆,手腕疾揮,于空中連畫出三個堆疊的血骷髏。
轱轆轱轆的聲音從地面升起,由輕到重,由細到密,連成密麻一片。不知從哪滾出幾百個肉腐骨枯的骷髏頭,滿院打著滾,讓人一見之下,頭皮發麻。
一代五形宗師,竟暗中修行此等陰毒的法門。
五煞陣中的煞氣被血骷髏引出,盡數匯聚角院上方。
瞬時里陰風大作,黑霧盤旋,烏云撕扯,各種陰森恐怖的聲響在陣中回蕩著,似有無數冤魂怨魄在院中游蕩,在嘶號,鋪天蓋地,源源不絕。
不少趕來助陣的禁軍刺客被陣中陰氣所傷,或被狂風卷入死驚傷門,斃于當場。
穆典可心中一緊,回頭搜尋金雁塵的身影。
只見一架花藤下,金雁塵扶著刀柄,從奔躥游走的黑煙里站了起來。尚有余力一腳踹翻身后一個正欲偷施暗手的護陣兵。
穆典可大松了口氣。
此時祖朋已在兒孫門徒的護送下向東南奔逃。
一邊逃行,一邊還不忘了結陣。
穆典可心知只要讓祖朋晟緩過了這口氣,再想近他的身就難了。
當下目生狠厲,持劍疾追。
陣中相斗,拼的不僅是對陣法的領悟和駕馭能力,還有武功高低。
當初她之所以能在困龍陣中殺陳落千,便是因她的輕功與劍法皆遠勝于對方。
這個優勢,在今日同樣適用。
護陣兵自四面八方圍來,身法極是奇詭,前一刻還腳步不聞,下一瞬便如從天而降,齊齊圍攏在祖朋身邊,迅速以肉身壘筑起四面高墻。
穆典可心中一寒。
這些護陣兵的輕功遠沒有到這般厲害的程度,唯一的解釋,就是他們借助了骷髏陣法的傳送。
祖朋身為一代宗師,修行這種為人所不齒的陰毒陣法,還不是偷摸為之,而是帶著一般徒子徒孫們一道修行。
江湖中人耳目靈便,這件事沒被捅出去,不用猜,定是穆滄平幫著壓下去了。
穆典可終于知道祖朋為什么拼著壽元耗盡也要替穆滄平走這一趟了。
這么大個把柄讓人捏在手里,他哪敢不來!
骷髏陣一出,只怕祖氏的目標就不僅僅是金雁塵了,等這些禁軍幫穆門滅了明宮,也難逃被剿殺滅口的下場。
護陣兵都是經反復訓練過的,配合相當嫻熟。
借陣走位,劍自八方來,密不透風。
穆典可想要迅速殺掉祖朋,只有硬闖一途。
金雁塵身陷危難,她已經沒有時間和這些人糾纏了。
她揚起手臂,滿身內力盡注于劍身,春秋古劍嗡一聲,漾起一片璨然光華。
一人一劍,勢不可擋。
圍墻破了。
穆典可也不知道被刺中了多少劍,青衣染血,一往無前,長劍直指祖朋心窩。
祖朋大駭,借助在骷髏陣法里的優勢,移形換步,迅速撤退,指著穆典可滿臉的血污驚聲尖叫:“你瘋了?你瘋了!”
兩名護陣兵飛奔來救,被穆典可一劍一個,刺得對穿。
祖朋連番驚恐下,步伐已全然亂了。發箍甩開,一頭枯長的白發如秋霜打過的蓬草,在風中纏亂成一團。
他大聲叫:“穆四!穆四!我是你師父,你敢弒師嗎?”
穆典可血衣亂飛,持劍疾追。
“你算我哪門子師父?!”女子眉目凜寒,厲聲叱道:“我穆典可敢弒君、弒父、弒天地,如何殺不得你這個老匹夫?!”
腳點上身后大樹,用力一蹬,借力向前,一劍飛至。
劍在咽喉一寸,意外發生了。
一把銀色畫戟從高空急墜,斬落劍身上。
削鐵如泥的寶劍,竟在這一斬之下,“鏘”一聲折作兩截。
幾乎同時,身后傳來呼嘯風聲,穆典可纖腰左折,倒持劍柄,斷劍貼著手臂隱于寬大袖擺下。只等著那風聲迫近,手肘驟然外翻,一劍飆出。
那年輕的大內高手還沒明白發生了什么,鎖骨窩里已經插上一柄斷劍。
天銀畫戟再度從頭上劈來。
穆典可仰身不及起,全憑腰身上一股韌勁支撐不倒,足下生根,在方圓四尺地面上飛旋如陀螺。
天銀畫戟招招暴烈,式式落空。
王玄忍不住贊嘆一聲:“好身手!”精健身軀盤空,雙手握戟,改刺為砍,當頭劈下。
穆典可已然被逼到了死地,再無退路。她保持著這個仰身抬臉的姿勢,瞇眼靜靜地看著頭頂上那把越來越大的銀色畫戟。
破綻在哪呢?
不等她找出王玄招式里的漏洞,起而反擊,側后方忽然伸來一只長直手臂,圈住她的腰身奮力一掣,將她從畫戟下的暴烈的銀光籠罩中提了出來。
肩臂結實,身長如猿,是金雁塵!
穆典可心下一喜,還沒來得及出聲,就感覺到一股大力撞上了自己的后背。
她被金雁塵圈在臂彎里,人浮空中,無處著力,就這么結實地撞進他的胸膛。額頭磕到了什么硬物,鈍鈍一下,只聽金雁塵“嘶”一聲,倒吸了一口涼氣。
穆典可仰頭拉開兩人距離。見金雁塵正摸著鼻子,眉深眼邃地望著自己。
“你是鐵腦袋嗎?”
穆典可頂著一張被血污了的大花臉,倏地就笑了:“你沒事啊。”
還有力氣擠兌人,肯定是沒事了。
想不到金雁塵修行陣法時日不長,竟有這等功力,早知她就不必如此悲觀了。
這樣貼身相對,委實尷尬。穆典可掙了一下,金雁塵就松手了。
她跳落地上,從袖中掏出小葫蘆瓶,塞到金雁塵手里,就掉過了頭去。
只見一個黑衣人背對兩人坐在一個骷髏頭上,左肩上卡著一把畫戟,鮮血直淌。
一身勁裝的王玄怒目站在那人跟前,滿臉都是震驚和不解。
見穆典可轉身,王玄這才一揚手,收畫戟往后退去。
一退退到一個白發長袍的老人身邊,老人須眉俱染,與祖朋一模一樣形容,卻分明不是祖朋。
“祖朋晷。”
看出穆典可的疑惑,老人笑著說道:“日中天而,暗處必有陰影,我是祖朋的雙生弟弟。”
連聲音都一樣。
金雁塵眉挑一下:“原來廬陵祖氏能打敗南陽諸葛家,成為五行第一宗,不是陣法有多高明,而是布陣的人一陰一陽,以二敵一,自然占了上風。”
他想到了某種可能,語氣稍頓:“…祖家歷代家主,都是雙生子?”
“六公子好聰明!”
祖朋晷白眉低垂,不驚不辱,笑道:“廬陵祖氏的陣法是否高明,接下來還要請六公子不吝賜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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